第七十五章 還讓不讓人睡(第2/3頁)

荊紅追沉默不語,蘇晏忍不住問他:“你小時候呢,也這麽苦?”

“好一點。爹娘死得早,至少沒人賣我。”荊紅追語氣平靜,“八歲那年鬧蝗災,實在沒東西吃了,姐姐要自賣,只換一袋陳米。我死活拽著她,還咬了人牙子,險些被對方打死,於是沒賣成。”

“你……”蘇晏忍不住雙手握住他的胳膊,眼眶泛紅,喉嚨酸澀說不出話。

荊紅追看著自己決意追隨的蘇大人,忽然極淺淡地笑了笑:“我現在好了。”

他平時神情沉寂,眼神冷銳帶煞,說話總像一粒粒生硬的石子,除了面對蘇晏時柔和些,被過分戲弄偶爾一兩下還會臉紅,大部分時候都是一把陰影中的利刃,體內封存著沉冤未洗的厲鬼。此番倏然露出一點笑的影子,如同焦黑枯木上萌發出嫩綠新芽,談不上有多好看,卻動人心魄。

蘇晏怔忡過後,安慰地抱了一下他,說:“以後也會好。”

這個擁抱過於溫暖與真摯,帶著他唯恐玷汙而不敢承受的體溫熱意。荊紅追從蘇晏雙臂間滑落下來,半跪著,一手按膝,一手點地,聲音難以抑制地微顫:“大人救我性命,危急時屢次庇護,又好心收留我。我……屬下粉身碎骨,不足以報大人恩情之萬一。”

蘇晏頭疼地蹲下身子,與他平視,“咱們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要動不動就恩來恩去,跪來跪去?”

蘇大人不明白,恩情是一道箍,須得緊緊箍在他那顆逐漸貪婪而癡妄的心上,嵌入血肉。每當生出一兩分迫切,便會勒得烈烈作痛,提醒他謹言慎行,不要把現有的好都敗壞掉。這份好,有多麽來之不易,就要多麽小心珍藏,蘇大人不明白。荊紅追垂目不看他,“屬下知道了,大人施恩不望報,不喜善行被人掛在嘴邊。”

蘇晏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好吧,你就當我心中不喜,可以起來了麽?”

荊紅追起身,說:“大人歇息吧,屬下告退。”

蘇晏卻叫住他:“我們不住驛站,住到城裏去。”

“?”

“驛站裏住的都是南來北往的官吏,看不出當地民生,我們進城住客棧,明日去市井和田間,到處逛逛。”

荊紅追沒有異議,當即通知兩個小廝,把卸了一半的行李再裝回馬車,動身進城。

時值黃昏,一行人找了家大的客棧,要了七間房。原本褚淵安排的是二十名侍衛四人一間通鋪,兩個小廝和荊紅追一間,蘇晏自住一間上房。

但蘇晏洗沐完畢,準備出房門用晚膳時,見荊紅追抱著劍,站在門外,嚇一跳問:“你直挺挺站在這裏做甚?”

荊紅追道:“守夜。”

“不用了,這是城中客棧,不比野外,沒事的。”

“大人上次在湖邊也說沒事,結果——”

蘇晏投降:“行行,要守就守吧,但要上下夜輪值,別只你一個人熬著。讓夥計再搬一張涼榻進來,就擱在外間,窗戶邊上,這兒,給守夜的侍衛躺。”

他說完前一句時,荊紅追正想答應。聽了後一句,心裏立刻反悔,說:“那些錦衣衛都是沒繡花的枕頭,不中看也不中用,和幾個響馬交手也會受傷,丟大人的臉。還是別讓他們進屋守夜了,我一人足矣。”

平心而論,蘇晏覺得他這話偏頗——哪裏是幾個響馬,到場看時,烏泱泱一兩百號,個個弓馬嫻熟,身手雖普通,但戰場不是單打獨鬥,那個姓楊的頭目又會指揮,整支隊伍的實力亦不容小覷。錦衣衛緹騎們能以一敵十,不落下風,反殺對方七八十人,己方只重傷一人,輕傷七人,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但畢竟親疏有別,蘇晏不想為此去駁荊紅追的面子,便笑道:“對對,我家阿追又中看又中用,比他們給本大人長臉。你非要堅持不換班,就不換唄,睡在我這外間也好。就讓兩個小廝睡一間,小京睡相差,又愛打呼嚕,只有小北受得了他。”

荊紅追被他調謔得無地自容,先前那番嫌棄錦衣衛的話語,倒像故意貶低旁人、自擡身價似的,當即轉身下樓去找客棧夥計,只留給蘇晏一個僵硬的背影。

蘇晏在他身後吃吃地笑。

半個月長途跋涉,從蘇晏本人到侍衛、小廝,個個疲累不堪,到了城中驛站,不禁放松心神,吃飽喝足後只想睡覺。

蘇晏進屋後看了看西洋琺瑯懷表,才晚上七點,邊打著呵欠,邊脫去外袍鞋履,穿著褻衣往枕席上一躺,肚皮上搭條大毛巾,幾乎瞬間入睡。

荊紅追沐浴後進屋,隔著垂簾聽見蘇晏沉穩綿長的呼吸聲,知道他睡熟了,便也解了外衣,躺在涼榻上,把劍擱在枕邊。

他受過訓,必要時控制自己不進入深睡狀態,閉目淺眠養神,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