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至少會打油詩(第2/3頁)

新科狀元崔錦屏自然拔了頭籌。他出身朔北,膚色微黎,眉目濃郁,顧盼間似要飛出一股勃勃的英氣。

掃了一眼面前的蒓菜氽鮮鱸,他不假思索地吟道:“紫氣東來落碧池,雨侵菡萏色無失。微君之故何留盼——”

方略作停頓,進士中有人問:“魚呢?”引得數聲悶笑。

崔錦屏也不惱,側過臉盯了發問的那人一眼,朗聲道:“龍躍金鱗會有時。”

眾人一愣,紛紛對這個傲氣四溢的青年露出贊賞之色。

皇帝笑了笑,道:“魚化龍,好志向,作得好。”

周川撚須笑而不語:此子雖有鴻志,卻未免鋒芒畢露,將來怕要惹禍上身。

榜眼葉東樓乃江南人氏,被鐘靈毓秀的水土養得眉目如畫,神情中總帶著一絲不諳世事般的溫柔靦腆。

他低頭看一盤用紅杏點綴的金絲酥雀,輕聲吟道:“黃雀戲穿絲柳綠,粉蝶羞許點枝紅。閑愁只在青山外,獨倚危樓最上重。”

景隆帝點頭:“工麗秀巧,一派春意繾綣,好。”

崔錦屏接口道:“只是失之於柔媚,未免有些小家子氣。”

景隆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探花也聊作一首,應應景。”

被皇帝點到名,探花雲洗清冷自若的神色才有了些微動,望著一盤鴛湖醉蟹,沉吟片刻後開口,聲音如破冰春河般清冽動人:“青袖雲帆醉指東,風波桂棹自從容。孤鴻一唳驚寒去,冷月千江照影空。”

景隆帝微嘆口氣,“有遺俗絕塵之姿,飄然仙去之氣,意境是好,可總歸太孤清了。”

雲洗粹白的面容仿若冰雪,滲著半透明的涼意,慢慢伏了身:“臣不才,掃了皇上的興致。”

景隆帝寬厚地揮揮手:“不怪你。”

殿中一時肅寂,空氣中似乎也淬了那股涼意,彌漫著一層孤清寥落。

蘇晏斟酒的聲音便顯得分外紮耳。

景隆帝向遠處望了望,揚聲道:“蘇晏。”

蘇晏霍然一震,忙放下酒壺:“臣在。”

“素聞你才高識遠,有八閩冠秀之稱,今日士林才子都在此處,你也不要只顧喝酒,同作一絕如何。”

蘇晏心下大聲叫慘,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就算他把唐詩宋詞翻個遍,也找不出一首可以遮人耳目的呀。

“諸位同仁七步之才,臣比之不及,怕貽笑大方,還是藏拙為好。”

景隆帝輕笑一聲:“蘇進士過謙了。”

蘇晏急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不料連他也一臉期待地望著自己,頓時天昏地暗,絕望如死。

面對無數灼灼目光,蘇晏硬著頭皮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心念急轉:看來咱也得跟那些穿回去的男男女女一樣,不得不厚著臉皮GJM一把了。用哪位大佬的比較合適?納蘭?袁枚?查慎行?

思來想去也沒個準頭,只得把心一橫:“有了。”

景隆帝嘴邊微微浮起笑意,只聽他拖長聲調吟道:“瓊林宴罷逢杜甫——”

滿堂乍然錯愕,眾人面面相覷,只懷疑耳朵聽錯。

“自言曾受李白侮。”

皇帝嘴邊微笑變作抽搐,太子面龐陡然扭曲。有人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更多的人想笑卻不敢笑,憋得面紅耳赤。

蘇晏誇張地嘆了口氣:“問我緣何亦瘦生,同為席上作詩苦。” *注

一時咳嗽聲四起,最後皇帝忍不住先破了功,頓時滿堂前仰後合,哄笑成一團。

景隆帝拿龍袖死死掩面,半晌才喘著氣道:“好個蘇清河,連李杜都要戲弄……打得好,詩仙詩聖都曾打過油,後世才子如何打不得……”

內閣大學士李乘風用扇子點著蘇晏,啼笑皆非:“小子不成氣候!”

身旁二三進士調謔地拍著蘇晏的肩背,大笑:“絕句!絕句!清河兄高才!”

唯有朱賀霖茫然四顧,不知為何眾人反應如此強烈。一個翰林院學士見狀,附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典故,卻見太子笑得險些滾到地上去了。

眼見冷清的氣氛頃刻活絡起來,景隆帝笑著飲了兩杯,便攜同太子回宮。鑾駕走後,眾人才把吊著的心膽安回原處,放開肚子吃酒。

蘇晏逃過一劫,又白吃了皇帝一頓大餐,心滿意足地步出偏殿,到園子裏吹風散酒氣。

園子花木繁茂,亭榭錯落點綴其中,雖談不上崢嶸大氣,倒也曲徑通幽。蘇晏沿著碎石小路信步漫遊,暮春的風中已有依稀暖意,令人四肢百骸慵懶叢生。

他不禁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忽然聽見假山深幽處似有人唧唧私語,因隔得遠了聽不真切。

聽壁角這種事還是少做的好,蘇晏轉身欲走,卻聽到一線陡然拔高的聲音:“……好說歹說,你怎麽這般不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