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2009)

起初是由於台風來了,郁知年沒能回成家。

遊學營時長為五天四晚。

第一天,學生集合後舉行開營儀式;二至四日在寧大和另一所高校參觀校園、聽講座;而後上午遊覽寧市的景區,午飯後回程。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第四天的下午,原本會繞過寧市的台風路徑忽轉,要在市南的沿岸登錄。

氣象部門緊急發布了橙色預警,寧市將隨時進入緊急防汛期。

郁知年和其他學生們正一起在寧大食堂等著吃晚餐,總領隊匆匆走過來,宣布了明天航班和部分高鐵取消、景區遊覽計劃暫時中止的決定。

一片哀聲間,郁知年接到了司機的電話。

司機告訴他,自己已經在食堂門口等著,家裏廚師也做了菜,如果沒吃,可以回去吃。

郁知年擔心司機久等,和同學說了一聲,往食堂外走。時間才傍晚五點出頭,天空已經灰了下來,黑雲在空中聚集,溫熱的怪風從四處吹來。

司機替他打開了副駕的門,他坐進去,見楊忠贇和楊恪坐在後座。

楊恪穿得很正式,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下午帶楊恪參加了一場活動,”楊忠贇對郁知年笑了笑,“本來晚上接著安排了飯局,不過台風來了,安全起見,我就取消了。”

回去的路上,楊忠贇詢問候郁知年,和他聊一天的見聞,楊恪則沒有出聲。

這幾天,郁知年睡在楊忠贇家二樓的客房,每天晚上八點鐘結束活動回去,早晨七點就出門,和楊恪打的照面並不多,也是第一次在楊忠贇家吃晚餐。

楊忠贇家的廚師做菜很好吃,郁知年吃了許多,血液都去了胃裏,大腦有些昏沉。

楊恪吃完就離席了。

楊忠贇又與郁知年聊起了天,問些郁知年家裏的事情。不過沒說幾句,他接到一個電話,也離開了。

客廳裏只剩郁知年一個人,他隱約聽見了外頭傳來的雷聲和風聲,便放下筷子,走到窗前去看,雨已經開始下了。

黑暗裏,雨落在室外高大的植物上,樹葉和枝幹倒得像要隨風而去。

郁知年不留神便看了許久,直到保姆匆匆走進餐廳,告訴郁知年說,楊忠贇找他。

楊忠贇的書房在四樓。

進門斜對面有一張很大的木桌子,楊忠贇就坐在桌子後面。

郁知年進門後,楊忠贇請他坐在書桌對面靠窗的單人軟沙發上,而後讓秘書出去了。不過楊忠贇沒有立刻和郁知年說話,他似乎在看什麽東西,讓郁知年先等一等。

書房以紅木家具居多,燈光柔和。

沙發旁的茶幾上放了一本書,郁知年看了一眼,是小仲馬的《茶花女》。

出於禮貌,郁知年沒有拿起來看,坐著發了一會兒呆。

不知怎麽的,他想了想回家路上和吃飯時的楊恪。

從小學起,郁知年的生活變得不太順利。

他的外公外婆,還有奶奶,都很早就去世了。出生後,父母外出打工,一歲到七歲,他都和爺爺住在一起。

七歲寒假,他的爺爺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發現是癌症,耗盡積蓄治了大半年,總算治愈出院。

但到郁知年十歲,家庭終於有了些起色時,爺爺又復發了。這一次家裏賣了房子,但沒能有上次的好運氣,爺爺很快便走了。

而後便是父母的意外離世。

爺爺生病之後,郁知年總是要聽父母低聲下氣和債主打電話,跟著他們去親戚和朋友家裏借錢。

他被迫積極,被迫活潑,無師自通地努力學著討長輩喜歡,學做飯洗衣,照顧自己的起居,到醫院給爺爺陪床,做很乖和懂事的小孩子。

父母離開的時候,恰好剛剛把欠下的債還清。

出殯是小姨跟他一起張羅的,來的親戚不多,他發著燒,糊裏糊塗地感謝所有的客人。

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郁知年習慣一刻不停地揣摩別人的態度,一刻不停說話,怕造成冷場,怕其他人覺得他不好相處。

但是由於楊恪是富足的,所以會有不早熟和脾氣差的特權,可以選擇在任何時候做寡言的人。

郁知年變得羨慕。

想著想著,郁知年不自覺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的《茶花女》。

“看過這本書嗎?”楊忠贇忽然開口,問他。

郁知年擡起頭,見楊忠贇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微笑著看著自己。

“沒有看過。”郁知年老實地回答。楊忠贇便說:“你可以看。”

“不過今天不早了,”他又說,“明天再看吧。”

“知年,爺爺找你上來,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他突然笑了笑,對郁知年說,“我一直想單獨資助一個學生。”

郁知年愣了愣,第一次見楊忠贇時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從心底升起來。

不過楊忠贇仿佛沒有發現他的遲疑,接著道:“我只有楊恪一個孫子,這麽多年,家裏就兩個人。你也看到了,家裏很冷清,沒人氣。不過最近三五天,知年,你一來,就像把這個家給捂熱了。爺爺很喜歡你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