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2019)

三天後,郁知年和約好的受訪者劉翰見了一面。

劉翰是郁知年在城中村租房時的室友,一位閑時愛讀書的熱心人,幫過郁知年不少忙。

他們約在劉翰新工地旁的一家露天面店,郁知年請劉翰吃了一碗拉面,兩人邊吃邊聊。

這天中午太陽很大,郁知年吃不下什麽東西,只要了一瓶冰汽水。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劉翰接到了包工頭打來的電話,催他回工地。

郁知年要補問的問題補得差不多了,便買了單。

劉翰得知郁知年很快就要走了,有些不舍地和郁知年握了握手。

告別後,郁知年往地鐵站走,走小了一段路,覺得接近似曾相識,擡起頭,忽然望見了熟悉的建築塔頂,驚覺自己到了高中附近。

學校所在的位置原本是市郊,這幾年隨寧市的發展和擴張,漸漸被高樓大廈環繞,成為了區中心。

他看見的塔尖是多媒體樓,頂樓作學校內部的小劇場用,戲劇社有時會在裏面演一些劇目。

郁知年和楊恪去看過一次戲,票是某個學妹送的,她在戲中面扮演一名爛漫的少女。

郁知年邀請楊恪同去那天下午,楊恪在家遊泳,剛遊完一圈熱身。郁知年半跪在泳池邊,聞見空氣裏很淡的漂白水味。

泳池是藍色的,像海洋或晴日的天空,遊泳館的落地窗外種植有茂密的綠色植物,水面反光將白色的屋頂切割波動的光暈,致使館內衍生出一種虛無的濕熱。

楊恪在水裏,擡起臉看郁知年,他的黑頭發向下滴水,順著頜骨淌到下巴。

郁知年記得自己問楊恪:“明天七點半,有沒有空和我一起去看這部戲?”

他把學妹給的票遞到楊恪面前,想讓楊恪看清楚,但不知怎麽,票從指間滑出來,掉進了水池裏。

楊恪沒說什麽,替他把票從水裏撈出來,低頭看了一眼,再放到岸邊。

戲票是用白卡紙彩印的,被水打濕後,軟趴趴地黏在岸邊的大理石磚上。

郁知年有點尷尬地拿起,發現卡紙上的花紋和字都有點糊了。

“票濕了還能進場嗎?”楊恪問他。

“我不知道,”郁知年遲疑,“應該可以吧。”

楊恪對他說:“曬幹了明天試試。”答應了郁知年的邀約,又轉身重新沒入水中。

這部戲的具體內容,郁知年已經全然沒了印象,只記得和楊恪在夜幕裏走進了昏暗的學校小劇院。

檢票的學生心不在焉在看手機,並未因濕了又晾幹的票而盤問他們。劇院裏有一種舊了的木家具的味道。

楊恪安靜地坐在他身旁,和他看完一整幕劇。

在郁知年的回憶裏,他們相處的許多場景都寂靜無聲。楊恪私底下話也不多,郁知年總是陪他沉默。

戲散場後,郁知年收到學妹的短信,要郁知年去後台見她一面。

司機已經按時停在靠劇院的北門外,楊恪沒有先走,他陪郁知年去了,站在劇場後門外等。

郁知年走進後台,學妹不在,另一名有些眼熟的女孩等在裏面,她十分緊張地自我介紹,磕磕絆絆地說喜歡郁知年兩年了。

她問郁知年有沒有女朋友,郁知年記得很清楚,他回答她:“沒有,但是在追。”

女孩愣了愣,呆立了一會兒,說“那祝你早點追到”,郁知年說謝謝,她就好像控制不住似的哭了。

郁知年擅長處理這類情況,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難辦的地方。

他禮貌地等到女孩不哭了,才和她一起出去。

她步子得很快,跑向樓梯,楊恪站在柱子旁,抱著手臂等他。

“不好意思,”郁知年對楊恪說,“有點久。”

楊恪對他笑了笑,很少有地開了他的玩笑,問郁知年:“你是不是走到哪都在招蜂引蝶。”

“沒吧,”郁知年含混地否認,隨口編造,“我在裏面填戲劇社的調查問卷。”

“是嗎?”楊恪比郁知年高小半個頭,在樓梯口,他的影子籠罩在郁知年的身上,看著郁知年,眼睛很黑,用輕松的口吻說,“再去拿一張,也給我填。”

不過下一刻,楊恪的爺爺來電催郁知年回家,問他戲是不是散場了,有沒有上車。

這段對話便沒有繼續下去。

郁知年那時一直認為楊恪對他和對別人是不同的,他們的相處帶有更多熟稔。知曉彼此更多的秘密,因此關系比普通朋友更為親近。

但現在卻覺得不一定,或許大多是誤讀。

楊恪是個難懂又難討好的人,喜怒無常,變幻莫測。他的行為動機、思考邏輯,郁知年有時候分析一整晚,仍舊弄不明白。

烈日當空,郁知年被曬得昏沉。走進地鐵站,陰涼遮蓋了他,他的腦袋才清醒一些。

刷碼進地鐵,正在等車,郁知年收到一條航空票務短信,顯示從寧市飛往赫市的航班已出票,時間是五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