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生生無限意,只在掌心中……(第3/4頁)

外間響起使女婆子走動的聲響,熱水擡進來了,熏爐也早早燃上了。爐子上扣著一只細篾編成的大罩子,以紗布鑲嵌內襯,炭火上架了荀令十裏香,將家主要穿的衣裳蓋在竹篾的罩子上,等到人起身,衣裳暖和了,衣袍也沾染了香。

若不是清早時光匆忙,單是布置這一大套繁瑣的小細節,也足以驅散陰冷冬日的壓抑,讓日子填充進暗香盈袖的愜意。

雲畔披了衣裳,隨意綰起頭發,替他穿上公服,便拉他在暖爐前坐定。女使們服侍他吃酪,自己就不管他了,擱下碗盞後徑直走到廊廡外。雪還在下,滿世界的凜冽,從四肢百骸穿透進來。手腕在廣袖下感覺刺冷,暖鞋也一點點涼下來,但並不足以讓她卻步,她提起裙子,在那層薄薄的雪上走了兩遍。

腳下積雪咯吱作響,她邊走邊笑,兒時的樂趣一直深藏在心裏,無論長到多大,都能觸發她最簡單的快樂。

他捧著熱茶到門外來看,含笑叮囑她:“走兩步就上來,別著涼。”

她不聽,從廊沿這頭走到那頭,平整的雪面上被她踩出了成串的腳印,依舊樂此不疲。

他就在廊下步步跟隨,啰嗦地督促著:“寒氣從腳底入侵,對身子不好,你天天念叨的話,自己倒忘了?”

雲畔被他念得沒辦法,只好戀戀不舍地回來。後來披上鬥篷送他出門上朝,清早大門外的街道還沒有人走過,辟邪趕著馬車往禦街方向去,車轍蜿蜒,很快朦朦的燈火就淹沒進了風雪裏。

她目送馬車走遠,這才返回續晝。冬日的黎明,坐在爐前喝茶吃餅,看漫天飛雪,人生最快意的事,莫過於此了吧!

“今日初雪,回頭上鋪子裏瞧瞧去。”她笑著說,“我和梅表姐約過的,初雪那日去鋪子裏看河景,不知她還記不記得。”

姚嬤嬤道:“梅娘子出生那會兒,正是大雪紛飛的時節,所以向公爺給她取名叫梅芬嚜。她自小也愛雪,必定會來赴夫人的約的。”

反正不管她來不來,自己是一定要去的,早晨過茂園請了安,原本還想約上惠存呢,可惜一早上都沒看見她的身影。

遂問王妃:“母親,妹妹今日怎麽沒來?”

王妃說:“下雪了,凍得起不來。全是祖母溺愛她,倘或到了人家,也能免了晨昏定省嗎!”

太夫人對這孫女是無條件地寵著,只道:“那就是長輩不體恤小輩。原就是,下雪不在床上捂著,請什麽安。我不也同你們說過嗎,天氣不好就免了,你們偏來,明日別來了。”

雲畔和王妃相視而笑,長輩寬宏是長輩的事,小輩守不守禮,就是小輩的事了。

等陪太夫人用過了早飯,雲畔攙著王妃從上房出來,園子裏的積雪愈發厚了,這樣的天氣不需清掃,可是一串足印清晰地從木廊上下去,轉了一圈又折返回來。

王妃看著那足印笑起來,“早年間我也愛下雪,那時候和忌浮的爹爹在院子裏堆雪人,一早上大大小小能堆好幾個。可惜……後來他不在了,我也愈發怕冷,到如今不過看看,賞賞雪景就罷了,再也不願意到雪地裏去了。”

所以摯愛的人不在了,人生多空寂,雲畔也不知怎麽安慰她,想了想道:“晚間我和忌浮去尋春,陪您吃羊肉小鍋子吧。”

王妃一聽便說好,“且問問太夫人來不來,要是不來,咱們自己吃。”

雲畔又陪著說了會兒話,這才回去換身衣裳,出門登車。

下雪的天氣,本以為瓦市人不多,沒想到竟比平時還熱鬧些。深冬冷月沒有社火可看,公子王孫便騎著馬,戴著鑲紅綢邊的氈笠出來賞雪。酒樓大大小小的雅間都被包圓了,到處都是茶水翻滾的咕咚聲和喁喁的低語。這上京就是這樣奇怪,越是寒冷,越是勾勒出一個煙火人間。

馬車到了晴窗記前,安排在店內掌事的潘嬤嬤便上來打簾,笑著說:“今日下雪,夫人怎麽過來了?”

雲畔搓著手,痛快地呵了口氣,“就是下雪才出來呢。”

朝店內望,裏面已經陸續有人來了,這樣大冷的天,只能做一些小手工,閣子裏燒得暖暖地,邊上擱著紅泥小火爐,操持起工具來,也不覺得凍手。

當然,更多人是來吃香飲,看河景的。

晴窗記就在汴河邊上,推窗即見秀麗的景致。夏季開窗是為通風,到了冬日,滿窗銀鐫玉碾。商船停航,畫舫驟多,艙面上兩三層的小樓聳立,其間人影往來,伴著風聲,還能聽見悠揚的絲竹,和行首角妓們靡靡的歌聲。

福建轉運使的夫人來了,因丈夫查繳過一幫私鹽販子立了功,因此夫人誥封了信安郡夫人。早前幾次宴會上,雲畔與她稍稍有過交集,這回進門見她在,郡夫人便笑著上前寒暄:“平常不見公爵夫人露面,今日想是初雪催人,把公爵夫人也催到店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