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學著不怕你。

梅芬還是畏畏縮縮的樣子,臉色不大好,白裏透著青,唇色也淡得病西施模樣。大約真的很怕他吧,兩手緊緊攥著手絹,連指節上的血色都勒沒了。這種恐懼裝不出來,但不知為什麽,他看見她瑟瑟發抖的樣子,就覺得很有意思,像小時候那只被他浸泡進水裏的兔子,四肢無措地掙紮著,卻怎麽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仔細看她的眉眼,那雙眼睛生得秀美,果真像小兔子一樣。他忽然有了好耐心,微微偏過身子,噯了一聲,“妹妹沒聽見舅母的話嗎,如今咱們已經結親了,往後就是一家人,妹妹總這麽怕我,卻叫我很為難,將來成婚了可怎麽處?總不能怕得,連身都不能近吧!”

梅芬心裏突突地跳,這種恐懼是天長日久積累起來的,一時要克服,確實難得很。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情緒的存在,讓她在何嘯面前的反應顯得更真實,她磕磕巴巴說:“你如今目的也達成了,還……還想怎麽樣?”

何嘯認真想了想,“倒也不想怎麽樣,我只想與妹妹好好相處,妹妹無需這樣怕我。”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半步,她便往後退一步,咽了口唾沫道:“你上回在假山後頭……攔住我的……我的去路,說要讓我做妾,如今怎麽又來下聘?”

後廊垂簾外的舒國公夫婦立時豎起了耳朵,只要這一個問題,就能證明何嘯究竟是不是梅芬口中那樣的人,倒是緊張得兩人大氣不敢喘,惴惴聽著內室傳出來的聲音。

然而何嘯老奸巨猾,他甚至察覺出了今日的梅芬有些不一樣,四下望了一圈,冷笑道:“妹妹說胡話呢,我幾時說要讓你做妾了?你是舅舅的嫡女,咱們是沾著親的,我怎麽能做出那種事來!再說就算我答應,家中父親母親也不會答應,天底下哪來作賤自己侄女的姑丈姑母。”

他矢口否認,讓梅芬一時不知如何再套他的話了,自己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到這裏愈發詞窮,也虧得有急智,索性捂臉大哭起來,反倒弄得何嘯有些尷尬,一再地說:“你哭什麽……到底哭什麽!”

一頭哭,一頭腦子還得轉動起來,如果一直這樣直撅撅地質問他,恐怕並不能讓他露馬腳。梅芬這時候也豁出去了,爹爹和阿娘就在外面聽著,也不怕他對她怎麽樣,倘或像上次一樣動手,反倒好了。可他這樣奸滑的人,哪裏會輕易暴露自己,她想了又想,或者只有轉變態度,直面瘡疤,才能讓他放松警惕,說出心裏話來吧!

於是她長出了一口氣,捧住了顫抖的胳膊說:“算了,親事既然定下了,總也沒有反悔的余地了,爹爹和阿娘都願意結這門親,我也無話可說。”她喃喃言罷,忽然擡起眼來,“表哥,你是真的喜歡我麽?”

她這麽問著,一雙清澈的眼眸裏還帶著淚,這樣我見猶憐的模樣,倒讓他稍稍感受到一點女人溫順的美感。

他笑了笑,“妹妹說的什麽話,我若是不喜歡你,做什麽要來向你提親?”

梅芬心裏緊張,嘴唇顫抖著,極慢極慢地,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

他很驚訝,平常膽小如鼠的女孩子,見了他便要繞道,今天怎麽忽然主動起來,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梅芬扭住他衣袖的那小片緞帛,緊緊地捏在指尖,低著頭說:“我……我會學著與表哥好好相處的,學著……不怕你。”

也就是這一句,好像忽然開啟了另一扇窗,讓他看見了另一個不一樣的梅芬。

譬如你養狸奴,它總是懼怕你,你明明對它很感興趣,它卻不願意讓你靠近,這種因愛生恨,是從骨子裏泛出來的,甚至想過逮住它,一定要好好教訓它。可是一但它不再躲避,開始主動討好你,你又覺得這狸奴或許可以再調理調理,暫且不要疾言厲色嚇著它,等到了手,再任你揉圓搓扁。

他垂眼看了看被拽住的衣袖,復又看看那芙蓉粉面,說老實話,梅芬長得很不錯,如果不那麽怯懦,綻放一下風情,應當是個嬌俏的可人兒。

男人總是這樣,希望妻子對外莊重,獨處時柔軟放浪……他乍然發現梅芬好像有這樣的天賦,可以慢慢引導,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他擡起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我又不會吃人,你確實不該怕我,將來還要做夫妻,你總是戰戰兢兢,叫我也不自在。不過你在深閨多年,又不出去,只怕將來不能應酬。男人娶個不能應酬的夫人也是難事……”頓了頓復一笑,“外頭的事你既不懂,那就多來征求夫主的意見,若是我覺得不可做的事,不去做就成了,如此才能琴瑟和鳴。”

梅芬強忍著惡心,當他的手觸碰到她的指尖時,胃裏翻江倒海險些吐出來。

他就是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打壓你的自信,讓你在他面前永遠卑微怯懦,永遠翻不出他的五指山。日復一日地你不懂,你不行,將來你就是他的傀儡,只能在他指縫裏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