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天要絕者,有疏無漏(第6/7頁)

聖駕歸京在即,另做人事安排也是正常。但皇城宿衛卻發生這麽大的漏洞,那就不正常了。

李昭德坐在堂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道:“且將諸員收押府內,使告內衛遣員來領。”

吏員聞言後便頷首應是,但過了片刻後又匆匆返回,手持一張便箋入前顫聲道:“此諸員傳情妖異,卑職不敢處決,請相公察視!”

李昭德就案接過那便箋,只見便箋上赫然寫著“臨淄王欲謀大逆,李公不問,欲與同奸”。

看著這便箋上的字跡,李昭德神情變幻不定,好一會兒之後才說道:“事系重大,執此速告郭中郎,不得轉示余者!引此諸員別堂等候,我稍後便去。”

待到吏員離開後,李昭德才從席中站起身來,自衣箱內取出自己的官袍穿定,攬鏡自照,望著燈火下那晴晦不定的臉龐,忽而悵然一嘆:“天網恢恢,疏而不失……舊年狄某河東赴死時,不知心境是否類我?”

衣袍穿戴停當,李昭德行出寢居時,見到府中廊前院內已有出舍行走詢問,擺手屏退眾人,邁步行入別堂,垂眼便見到幾人恭立堂內,下垂的風帽遮住了大半臉龐。

他還未坐定,便先沉聲道:“爾等可知構陷宗屬是何罪過?敢稱所言句句屬實?”

“我來叩告,李相公應知非虛。”

李隆基緩緩掀開遮面的風帽,望著李昭德語調平緩地說道。

饒是李昭德心中已經多有思計,但在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臨淄王時,臉上也忍不住流露出驚詫之色,片刻後撚須苦笑起來:“言既出此,應是無疑了……可憐相王,可憐宗家,李某亦是可憐之人……”

堂內尚有幾名役員侍立,李昭德擡手將人摒出,緩步入堂坐定,望向李隆基時,眼神中既有悲憫,又有怨恨,只是沉聲道:“余時不多,大王有話請講!”

李隆基見李昭德在見到他之後只是略作驚訝、但很快便情緒如常,不免也有些詫異,但很快便收起思緒,入前深拜道:“余時修短,只在李相公。妖世舊年,聖人登殿自白唯請活我,隨後造化紛至沓來。小王如今亦行窮處,雖知此行必死,但也暗存一二奢望,李相公能否循故活我?”

李昭德聽到這話後卻並不直接回答,只是撚須嘆息道:“故相王才具雖非大器,以致負重自傷,昭德等並為幫兇,於家國造孽不淺,但私情之內,仍能讓人悲憫同情。大王生數之削薄,並不在於別者,至此仍然不知緣何得罪,蒼天之下,誰能拯救?”

“我不知罪?我……罪恰恰在此一身血脈,正道之所傾覆,是非之所混淆,隆基有何勢力能禍家禍世?人間不能見容,爭求活路也成了萬眾唾棄的罪過?若據此論罪,李相公等妖世稱誇孤直之類,能稱清白?我父子所歷諸多困厄,難道不是受你們這些志大才疏者所累?”

面對著李昭德,李隆基自有著滿腹的怨念:“恩仇糾纏,無非名器翻覆,爾等俱可認負退場,我父子退路何在?父兄先遭殃害,余嗣數指於後。今上奉親飾德,唯我兄弟吞淚忍辱、惶惶苟活……即便如此,仍然不失用才報國之志,但世道又是如何傷我至深,李相公難道無有眼見?

今我膽敢登堂來見,一是奢望,期望李相公或能念舊活我。二是逼陷,我既能入此中,縱然李相公貪功負義的舉發,人間還會給你清白?”

“大王既引舊事,那我也二三相告。舊者力輔皇嗣,先得後失,致使社稷板蕩橫生,的確有負於天下、有愧於先君,甚至有慚於太皇太後,但唯不薄於相王。已知錯選,但卻戀守不改,當年固執,恰如大王此時。大王說此今正道傾覆,言實謬矣,昭德偷生至今,卻仍難免於此相對,這難道不是前事後報?”

李昭德講起故事,老眼中也是淚花閃爍:“大王只道舉世害你、滿目荊棘,但有無自察大王本就是天網之內一截繩扣?情有親疏,義有大小,聖人當年拜求情活,求的並不是私欲之內的喜厭。而今昭德雖仍故情未泯,但也只是黃泉相逢、相顧一笑……”

李昭德講到這裏的時候,衙堂外已經響起了甲戈碰撞之聲,並伴隨著內衛郭達外堂喊話:“李相公勿驚,此夜大內諸邪無侵!”

“你、你竟敢……難道、難道老物愚蠢,真的不知當時我所遭害實乃聖人構計?如今我既入此、步步皆在彀中,你豈能活?”

李隆基聞聲自是一驚,雖有預見,但終究難以接受,尤其沒想到在他眼中貪生苟活、取媚新君的李昭德竟能決絕到無顧身前身後。他甚至曾想,哪怕此行不成,但見李昭德在他面前啼哭乞饒都是一得。

李昭德望著步步逼近的李隆基,卻又嘆息道:“我也確實想問,大王至今仍不知罪犯何在?即作鼓噪和親,旋即蕃人來擾,究竟聖人作何恩眷,才能讓大王自釋狐疑?少年貧賤,或可怪罪父母不澤,陋舍待死,卻仍埋怨生在窮鄉,生死之間的凡所經歷,竟無絲毫的體悟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