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相濡淺灘,不如相忘(第2/3頁)

當時吐蕃以勝利者姿態遣使入唐、要求和親,甚至點名要迎娶太平公主這個天皇嫡女。當時深受內憂外困與病痛折磨的高宗皇帝仍然咬牙拒絕了這一次的和親,不忍愛女遠嫁蕃土。

太平公主當年都險些遠嫁吐蕃,如今講起和親事項來仍是不免心有余悸、深惡痛絕,從內心裏便抵觸這樣的事情。

李隆基本來是打算到太平公主這裏尋求助力,卻不想這位姑母心理陰影仍然極為嚴重,直接就否定了這樣的思計,一時間也是頗感無奈。

但他骨子裏也自有一份韌性,做出這樣的決定也需要一番權衡取舍來說服自己,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並講出了口,便不會再有什麽婦人之仁的猶豫。

他見直接當面爭辯有些不妥,於是便打算從別的角度去說服太平公主。

於是他在沉吟一番後,驀地又嘆了一口氣,望著太平公主有些傷感地說道:“但使世情能容,誰又舍得骨肉分別、分處異鄉?所以姑母氣惱表弟出事外州,這一份見重親情的心跡,我是十分理解。只不過,姑母也不要以為表弟這一番自作主張只是任性的自我放縱……”

“這件事不要再說,總之我是不會原諒他!”

本來太平公主心思已經從這件事情上轉移開,卻不想又被李隆基給繞了回來,頓時便滿臉的不耐煩,擺手將他的話語打斷。

李隆基見狀後不免又是一臉苦笑,但仍繼續說道:“哪怕最親近的人,若不將心事吐露交流,只是隱忍在懷,也難免誤解。世人但有兩分明智,又哪會直向人所厭棄的歧途而行?我並不是要為表弟辯解,只是想就我自己的入世體會,來向姑母淺說一二。”

太平公主雖然臉色仍然有些難看,但也並沒有再出言打斷,只是悶坐席中。

“如今世道內外安然,人皆感慨盛世復興。但若從切身近處來說,卻也是並不能事事如意。開元以來,人所議論唯功唯事,德教、人情反而成了末端。下民以利誘之,官宦憑勢驅之,上下忙碌,莫敢等閑。”

李隆基一臉感慨的繼續說道:“如此奮進勤勞的世風,並不是不好。但身處當中的一些清貴安閑之人,則就難免被襯比成了一個異類。人皆好黨而非異,異端標立於人群,難免是要受到排斥與刁難。如此處境,我同表弟也略有相似,雖然所享皆血緣份內應得,但只因為並非循功循事得來,所以時常會有惴惴不安、不敢忝受的憂慮感想……”

“這麽說,那小子懇請外事還是聽說了官司之內的一些妖言邪說?究竟何人敢妄搖唇舌,三郎你若有所聽聞,直需道來!”

太平公主聽到這裏,眉梢頓時一揚,臉上怒氣又生。

“在此人間,哪有容不下一二異見的度量?若僅僅只是二三人見侮當面,即便不作當面的駁斥,也不至於耿耿於懷。但人所畏懼的,是與浩瀚世道為敵。生就的富貴閑人,漸漸的不容於輿情時論之內,清貴安享已經不容於世。姑母你長居閣門之內,於此或仍感觸不深,但我等在朝之員,是由衷感覺與整個世道格格不入……”

李隆基仍是搖頭苦笑,感慨也是半真半假:“如今只是在堂私話,我也不怯感言更多。不獨人間俗眾漸漸不容宗家的清貴閑人,聖人他、聖人近年來也是愈發的威重難近,宗正屢立法則、本來可以倫情之內商榷的事情,如今皆以法繩之,雖然看起來井然有序,但宗家員眾彼此間的情義,也的確的是越來越淡薄……”

太平公主聞言後臉色便顯得有些復雜,似是心有戚戚、又似要發聲反駁,但糾結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幽幽嘆息道:“這種門風世故的變化,並不能獨怨聖人威重不恤。

他的身世如何,人盡皆知,往年的淒苦傷痛不需多說,入世之後逆風驟起,短短幾年的時間裏便扭轉世道的傾頹,有了中興的盛譽。所以他凡所思計,難免是要見重利害,人情之內轉圜不多。

若世道仍是混亂不興,還可以怨他不能統合群眾、善治宗族。但如今,也只能怪我諸親不器,事內無所增益,情中難免疏遠啊……”

“正是姑母這樣的體會,我等少輩在事者感觸尤深。聖人春秋鼎盛、乾綱獨斷,所幸世道蒸蒸日上,自然更加的風骨標異、不屑同流。但我們這些少拙卻沒有這樣的雄壯氣概,不敢側身於異類之中,只能折身同流於功徒之類,盼能循事跡而得眷顧,親緣難恃啊……”

雖然太平公主仍不免為聖人辯解的心意,但也並不否認聖人對待宗親們苛刻嚴厲的態度,李隆基便順勢繼續說了下去:“所以姑母也不要埋怨表弟他委身下僚、甘於濁流,好逸惡勞是人天性,但此中安樂鄉已經不復存在,更改自立的路徑處境,那也是勤於自助,該當勉勵、該當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