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相濡淺灘,不如相忘

太平公主隨口一問,本來只是想轉開話題、疏解一下氣結的心情,可是在聽到李隆基講完後,先是微微一愣,片刻後臉色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語氣也變得有些冷淡:“你是打算將家門中女子遠嫁吐蕃?”

李隆基心思敏捷,自然不乏察言觀色的能力,再加上心裏也明白這想法有些不近人情,及見太平公主如此態度,心知這姑母心裏應該已經是生出了不滿。

但他對於這一想法已經權衡設想了諸多,自然不打算輕易放棄。

為了讓自己的理由更正當、也更具說服力,他不惜自曝家醜,將方才兄長北海王去他家支借錢財的事情講了一遍,並一臉愁苦的嘆息道:“阿兄有困用計、不知簡樸,家門內諸事更是全無計量。雖然說宗家女子不愁婚嫁,但凡所適配必然也不會是寒素人家。貴則倨傲、富則精明,新婦若只是空奩入門,難免要遭冷眼。

在姑母面前,我也沒有什麽好逞強的,若戶中只有一二需要整備妝奩,無論如何我都要咬牙承辦、務求風光。畢竟怙恃辭堂、少壯當戶,不讓自家妹子受人冷眼譏笑,也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但今困事不只一二,若要強求一個不分親疏的公道,我也實在是無計可施……”

他這麽說,倒也並不是刻意誇大家計的為難之處。他自己血親、竇妃所出的,便有兩個妹子。但除此之外,還有六七個嫡庶姊妹都漸漸成人,到了或者將要到婚配的年紀。

原本按照世俗的倫情規矩,除了自家兩個親妹之外,其他的姊妹都需要跟隨嗣相王李隆業一起生活。但是由於嗣相王的外公王美暢由中作梗,同兄弟姊妹們都不親近,所以這些姊妹仍然跟隨李隆基兄弟生活。

當然,諸縣主也都各有產邑封戶,並不會在兄長家裏幹吃白飯。但如今世道興治,風俗也是漸奢,民家婚事都要營張一個風光,宗室女若出嫁妝奩與場面不夠華麗,當然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李隆基所說的苦衷,大半也是事實,太平公主在聽完之後便也沉默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說道:“如果僅僅只是因為家計不充裕,才讓三郎你生出這種刻薄人情的算計,那大可不必!往常不遇真正事情的考驗,再多親近言語也只是虛辭空話。諸娘子次第待嫁,你父雖然不在,但戶中並非沒有親厚話事之人。

此一類事項,擇日入宮我會同皇後細話討論,月中你祖母也將從華清宮歸京、同赴東都,她對孫輩們婚嫁事務同樣上心。更何況,聖人建制宗庫,當中便有條則事項相關於此。

你祖母處一計,大內又是一計,宗中一計,真正需要你承受操心的擔子便不算太重。除此諸類以外,凡所娘子出閣,我這裏自往其妝奩添上一份兩市的鋪業,雖然談不上豐厚,但也算是一份增補,資助娘子安心成家。”

聽到這姑母肯作如此表態,李隆基心裏也是著實有幾分感動,眼眶紅紅、連帶著語調都變得有些哽咽:“往年常嘆立世孤獨,困計進告之後,才知道親情的可貴。但我兄弟姊妹往日已經多受姑母的關照,如今我又怎麽有臉面將自己的責任轉給姑母……”

“你也不必孤僻要強,所謂的血濃於水便應驗在此。且不說你姑母尚未困蹇到無足糊口,哪怕已經是家無余糧,怎舍得眼見我兄長遺留的血脈因為妝奩難豐便遠嫁蕃土!

蕃國請求和親,該要作何回應,自有朝廷定論處斷。可如果三郎你就此向我問計,我是一萬個不允!你姑母平日裏看似沒有憂愁困計,但身份也是一女子,少時伴隨父母兄長們成長,一俟出嫁那時,都難免心思惶恐,只恐陌生的人地不如在家時的溫馨。

同城遷居,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遠出萬裏之外的蕃邦!放眼望去,全是生疏人事、異域風俗,回首不見長安,夜夢都怕迷途,可悲啊!”

拋開長輩這個身份,太平公主以女子身份論及此事,同樣也是滿臉的不忍。

吐蕃向大唐請求和親不止一次,第一次是發生在貞觀年間,統一高原後的松贊幹布雄心勃勃的走下高原,結果在松州一戰見識到了大唐的強大實力,不敢再作爭強,轉作外交上的努力。

其時大唐也已經認識到統一高原後的吐蕃實力已經不俗,需要加以正視。彼此都不想邦交關系進一步惡化,於是便促成了文成公主入蕃和親。

第二次則發生在高宗儀鳳年間,當時的大唐處境已經有些不佳,頗有幾分亢龍有悔的味道。大唐與新羅之戰結束不久,便將軍隊抽調回來鎮壓西突厥的叛亂,期間與吐蕃之間又發生了承風嶺之戰、李敬玄大敗虧輸,不久之後漠南的東突厥余部也起兵反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