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0章 廬陵奇貨,群眾相謀(第3/4頁)

裴伷先講到這裏,再次重重叩首並嘆聲道:“陜西頑疾重患,當今聖人也已經失於控禦之道,此情時流有識者俱有所見,已非一人之計。舊年聖人身在宮闈,因系唐家社稷之傳承,自有蘭芷之馨,入世之後,所歷所事卻多有淫昏之惡臭。其所失計,已經不止雍王一樁!”

裴伷先免冠伏地,又擡頭望向持劍而立的廬陵王,滿是真誠地說道:“卑職家門故事如何,大王心自知之。念此故事,雖禍福相幹之眾,也是一言難盡。家門之罹難,長丁蕩然無存,唯卑職草芥殘枝苟活於世。

聖人窮張其意志,表我家門虛榮於世道,但除此虛榮,賞用實微。既已創策之功而褒揚,竟不以忠義之人才而見用。投臣於山南,專是舊怨糾纏,欲因臣謀身之拙計,構大王險惡於孤城,這難道是聖明人主應作之人事?”

廬陵王雖然渴望世道再生變革、讓他能夠逃脫藩籬,但裴伷先一面之辭,他也不敢盡信。畢竟此子乃是裴炎這個大逆之人的從子,而且其人入州以來,王城待遇便急轉直下,可知其人心跡之險惡。

但當聽到裴伷先自陳至此,廬陵王眉弓陡地一顫,開始正視裴伷先這番心跡剖析。

身世落魄至今,什麽大仁大義的虛辭,李顯是半點也不信。人間最值得動情者,唯是自身利害之相關。神都革命以來,人事紛繁,他雖然並不盡知,但與裴炎相關諸種,還是有所耳聞。

如果想得險惡一些,王城這些新換的侍者們之所以向他透露此類訊息,就是要通過朝廷對裴炎的追封褒獎來讓他死心,讓他長期處於驚悸惶恐中,心驚成患、不能長命。

事實也的確如此,如果說他此前還盼望著當今聖人或是仁念發作、將他這個三兄召回神都榮養,可是在得知裴炎相關事跡後,對此便徹底的死了心。或許他余生再難生歸兩京,一直等到熬死了自己,當今聖人或許才會網開一面,召他子女歸京安置。

但失意者也並非李顯一人,眼前的裴伷先同樣也屬於此列。裴炎雖然追封極盛,但本身已無子息傳承,按照一般的儀軌舊例,裴炎一應哀榮應該降給裴伷先這個近親從子以延傳嗣息。

但朝廷卻根本沒有相關的舉措,裴伷先也僅僅只是擔任著一個山南下州的參軍卑職,心中能無怨氣?更何況,廬陵王一旦不壽暴斃,裴伷先也難免嫌疑。家門虛榮半點難沾,反而要承擔身名俱毀的危險,任何一個正常人都難免雜計叢生。

想到這裏,李顯望向裴伷先的眼神從冷厲轉為溫和,他將所持之劍拋擲在地,並彎腰扶起了裴伷先並嘆息道:“我前罪確鑿,所以為家國所棄,所受困擾俱罪有應得。聖人能容我苟活於世,我已經由衷感恩,更不會暗怨所使裴郎入州是糾纏前事而加迫害。裴郎以此自計並作自罪,也是小覷了皇恩之浩大!”

“大王弘計包容,但卑職自知狹計淺拙。實不相瞞,此前王城所以給料刻薄,俱卑職曲希上意而作指使,苛待大王以為自謀之計。縱大王雅量不懲,卑職實難自恕,今日獻劍於堂,自曝奸惡,唯是求懲。大罪若斯,若不懲戒,來年大王何以控禦正道?”

說到這裏,裴伷先更是一臉的悔恨淚水,抓起廬陵王丟棄的佩劍,便要向自身臠割。

李顯見狀後,飛起一腳踢落裴伷先手中的佩劍,並又將劍撿了起來,遙指其人嘆聲道:“裴郎縱有過錯,唯我如今不司典刑,豈能作私刑濫給。若仍自責難解,那我也要自問一句,天地生我何者厭類,家國已經不容,近人唯是見逼,此劍不當刑於裴郎,容我先作自懲!”

說話間,廬陵王竟將劍刃轉向自身,緩緩架在了自己頜下。

“大王不可!”

裴伷先見狀更是情急,撲身上前空手便緊緊攥住那鋒利的劍刃,滿臉涕淚橫流:“卑職舊罪已經悔恨難當,若再見大王因我躁鬧而折一毫毛,已是大罪!來年若果山河變色,唐家基業更托於誰?”

李顯看到裴伷先握劍的手心已被劍刃割破、血水橫流,一時間也是大有動容,同樣忍不住仰天一嘆,閉目淚流:“天皇大行彌留之際,將家國托我。唯我才器猥瑣,不堪大任,身遭屈辱,廟堂蒙塵!

人間幾番傾覆,正道杳然無蹤,宗家卑鄙從容不得,世道壯類無所依從,俱我之罪!且留此一命,不因留戀人間繁華,來時若果家廟有變,唯慷慨赴難,不負天皇托我之遺命!聖人安在於朝堂,宗家無狂賊叫囂,我亦能笑赴黃泉,無愧祖宗!”

“臣待罪之身,亦偷命苟活。唯以此誓,憑大王宏志之言,主仆共赴此難!”

裴伷先松開那握劍之手,將血淋淋的手掌拍在胸口,而後匍匐於地,頓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