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1章 伯玉氣象,一代先河(第2/2頁)

陳子昂身高不及六尺,中等的身材,面相上略顯嚴肅,但眉間黯淡,使得整個人都隱隱籠罩在一股暮氣當中,實在看不出絲毫身為文豪的氣概。

如果不是有喬知之在一邊作身份證明,哪怕當面見到,李潼都怕要錯以為這是哪裏來的落第下僚,實在不像他多有惦記的富二代、大文豪。

不過李潼倒也不會以貌取人,更何況他也聽說了有關陳子昂的遭遇。

這種富二代千裏做官可是不為求財,更在意自身的政治抱負能否實現,結果在神都被皇帝李旦一言判了死刑,如果還能逢人就眉開眼笑、精神無比,那李潼反而要懷疑他大逆不道、視唐家功名爵祿為糞土。

李千裏對這兩人的到來並不怎麽在意,心裏還在盤算著歸都之後要怎麽勒索欺詐青海王慕容忠。他不只將此當作充實私囊的一個機會,更將之視作雍王對他的一次考驗。

雖然雍王並沒有明確表態要不要接受他的建議,但想必也是動了心,唯因彼此交情仍淺,仍不足以心腹相托的授計,所以安排這樣一樁任務給他,以此考察一下他的心意與能力。

他對此自然不敢怠慢,一通盤算下來,甚至將今次前來長安的使命都完全拋在腦後。就憑皇帝對他的刻薄,反正這錢就算討要回來,也不會分潤給他多少。

喬知之既然引見陳子昂,自然不會任由冷場,籍著剛才的聲樂尾音,便主動將話題向文辭方面去引。雍王自是此道聖手,陳子昂也是當世豪筆,再加上喬知之這個老文青的暖場,自然不愁沒有話題。

“當世所推律聲,沈宋各自稱美。但世道公論,殿下雖於此著墨不多,但於此已是先達,若以工整擇篇,時流所出者,仍然無過《萬象》之辭!”

詩歌古已有之,唐詩之所以獨成一格,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律詩的出現。後世如何評價鑒賞且不說,有唐一代,律詩就是劃分今古的一個重要標志。

沈佺期、宋之問對律詩的發展有定格之功,所以就算這二者詩名不如盛唐詩人在後世名氣那麽大,但只要論唐詩,這二者就不可忽略。

當然這是在沒有李潼這個掛逼的情況下,李潼來到這個世界數年之久,文賊也做過不少次,拋開詩歌意境文采不談,他的《萬象》曲辭所引明代台閣體,簡直就是律詩公式化的作品。

聽到喬知之如此評價,李潼也只是淡淡一笑:“《萬象》之辭成於格律,亦囿於格律,或工於辭技,但仍遠不可稱以典範,文士遊戲而已。倒是陳伯玉《感遇》之篇,上承魏晉古義,一掃六朝靡態,或謂辭拙意晦,但唯此拙晦,四子所不及,氣象以論,承前啟後,一代先河。”

陳子昂本來懨懨於席,即便談到他所精擅的文辭領域,也只是勉強敷衍而已。

可是聽到雍王如此評價,陡自席中驚立而起,有些不敢相信的凝視雍王,眼眸中漸有神采迸出,片刻後俯身長嘆並作深拜:“能得殿下如此稱許謬贊,子昂感入肺腑!非為貪命好譽,人間得於殿下,誠是大幸。縱離群絕眾之徒,無患無立身之境!”

陳子昂之所以如此激動,自有其緣由。女皇好雕蟲,文士皆附之,陳子昂自然也在其列。

往年因一篇《諫靈駕入京書》而得幸於上,也為今日際遇埋下了禍根。但拋開自身際遇不談,他的文才、詩才也是頗受爭議。

雖然的確是有一批文士如喬知之等,對他推崇有加。但是主流的文士群體,對他的文風、詩風仍是接受度不高,認為他是孤僻誇奇,本質上仍是鄙鄉不文之人。

此前他之所以表現的那麽消沉,就是當今皇帝“強辭孽才”這四個字,從做人到作文對他一概否定,可以說是完全剝奪了他生人至今的所有尊嚴,幾乎淪為行屍走肉。

然而雍王對他如此崇高的評價,卻仿佛為他這一軀殼注入了新的生命,不僅僅只是知己、知遇那麽簡單,簡直就是將他拯救於崩潰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