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9章 跳蕩之才,不堪任大

“安西地遠,無論我大唐還是吐蕃,俱需借用其域邦國之勢才可成局定勢。西域諸邦諸部,其利或未足可稱,但其人心向背,同樣有左右局勢之功。”

張仁願久在安西,對於西域局面自然有很深的感觸。西域諸國跟大唐如此龐大體量相比,不過蕞爾小邦,不成對手。

但戰爭從來也不只是軍力的對抗,能不能夠獲得戰場之外的助力,比如情報、給養的獲取,以及各種役力的配合,同樣能夠影響到戰爭的勝負。

張仁願講到這裏,視線一轉,似乎在整理思路,但突然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不知落在何處的視線快速收回,垂眼望著自己面前的書案,幹咳一聲後才又繼續說道:“如今西突厥十姓中,突騎施已是獨大。

此前聯合諸部驅逐興昔亡可汗,已惡我國。所以收復安西一役,勤於助軍,半是贖罪,半是請好,希望安西都護府能助其統合五咄陸部。”

“興昔亡可汗亡於神都,其子出走蕃國,此所謂我棄賊用。但興昔亡可汗久不在部,其勢已衰,如今更領吐蕃之卒回掠故境,十姓部落必人人自警。諸如突騎施之類,若不奮起拒戰,一旦俀子得立彼境,不但要擔心追究舊罪,更恐為我大唐所棄。”

張仁願講到這裏,一直肅然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淺笑:“蕃國此次偽立俀子,妄圖收並十姓之眾,但此舉卻令十姓更生抗拒之心。四鎮所駐,本有三萬精軍,此前代所未有之壯師,更收十姓徒卒助戰,此次吐蕃入寇四鎮,誠是昏計。若如此王孝傑還不能全守四鎮,才器猥下,殺之不惜!”

聽到張仁願對西域戰局的分析,李潼也是微微一笑。

吐蕃這個世界警察當的還是有點手生,也不仔細想想,如果阿史那家興亡繼絕可靠的話,大唐又何必在安西四鎮投入龐大的駐守那麽多軍隊?吐蕃此前又怎麽能幾次出入安西?

雖然說戰場上變數諸多,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但是一些大勢上的決定因素,還是很難戰術上的機變更改的。

像是早年間的大唐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卻飲恨於青海大非川。

雖然在戰術上的確是有副將郭待封的過錯,但吐蕃多年以來消化吐谷渾,論欽陵能夠在吐谷渾境中征發四十萬大軍投入作戰,即便是郭待封當時能與薛仁貴成功會師於烏海,孤軍深入、想要扭轉戰局,也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吐蕃在西域,同樣是客軍作戰,同樣不能有效的獲取到當地土著胡部的支持,而且沒有了高原地形的優勢,的確稱不上是大的禍患。

同時,吐蕃這一次打出阿史那俀子這張牌反而弄巧成拙,也讓李潼稍得警醒。接下來他用吐谷渾王族攪亂青海局勢的時候,還是要對吐谷渾境內諸部的情況略作摸查,不要想當然的犯了跟吐蕃一樣的錯誤。

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之後,李潼又意識到張仁願在言及王孝傑的時候,語氣明顯有些不對勁,僅僅只是分析戰略形勢而已,何至於喊打喊殺?

略作沉吟後,他才又說道:“王尚書克復四鎮,揚我國威於西域,張副端等名臣參贊助成,我對你等安西功士也是長有渴見,今日堂中對坐,使我客席生輝。”

張仁願聽到這話,臉色沒有太大變化,但眼神卻變化明顯,頗有幾分不以為然,只是凝聲道:“能於西邊稱功稱威者,李衛公、蘇邢公為壯,余者俱草草之流,實在不當殿下如此謬贊。”

如果說剛才還只是隱隱有些猜測,那麽現在聽到張仁願這一回答,李潼算是基本確定張仁願跟王孝傑有些不對付了,哪怕是一點虛名都不願王孝傑享有。

不過想到彼此之間的身份,王孝傑為安西大都護、統兵大將,張仁願則是朝廷禦史、隨營監軍,彼此之間職權就有一些對立的意思。而且從王孝傑書信中,李潼也了解到其人是個不拘小節的性格,自然處理不好與監軍的關系,彼此有些積怨,倒也並不奇怪。

但兩人都是名傳後世的初唐名臣,對於他們之間的真實關系,李潼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好奇,畢竟八卦之心,人皆難免。

而且等到隴右方面局勢初定之後,他肯定是要繼續向安西方面經營,所以也想聽聽張仁願這個安西監軍對王孝傑評價如何。

聽到雍王殿下繼續發問,張仁願終於按捺不住,開口講了起來:“王孝傑氣度淺顯,喜怒動形,量狹性躁,不能容諫……”

李潼一臉認真的聽著,最開始,張仁願所說王孝傑的黑料還在尺度之內,比如說王孝傑在軍中常私聚甲仗、遊獵無度,有的時候軍伍奏事都不知主將何在。又比如張仁願提出幾次建議,都被王孝傑所否決,只道監軍旁觀軍容即可,勿問營伍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