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8章 泥銷玉樹,人道所悲(第2/2頁)

李潼一行走到此處時,武懿宗便行出盤問,其人身披甲衣,扶劍站在渠水浮橋的橋頭,看著應該是想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架勢,只是兩腿粗短,身高甚至還比不上仍在發育期的李潼,不免欠了幾分意思。

韋團兒上前呈上宮符,趁著武嗣宗驗看符令的時候,李潼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免感慨武家人基因真是不太好評價,單單儀表上就欠缺了讓人敬重的意思。

這在慣於以貌取人的古代,便是一個不小的問題。其實武家上一代除了武士彟之外,別的也沒什麽可誇。武士彟能從一介商賈混到開國元從,足見其才智。這麽一盤算,他奶奶武則天也是運氣,繼承了父母的基因長處。

“雖是神皇口令,但請大王謹記,聖人起居尚於清雅,不要逗留太長時間。”

武嗣宗對少王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驗看過符令後對著韋團兒笑了笑,然後便瞥了李潼一眼,這才扶著佩劍退到了一側。

李潼行到橋頭,側眼小作俯視狀,然後便輕笑著走上了浮橋。

中官趨行先入走告消息,等到李潼行到門前時,院中又有數人迎出,當前一個便是年節之際曾往仁智院去的中官曹維。

只是這一次見面,那太監曹維便沒有上一次的好臉色,雖然並不失禮,但也只是板著臉少見笑容。

李潼也自知不討喜,並不計較這點小事,在莊敬院宮人引領下走入院中,及至殿外便聽到絲竹聲,看來他這四叔生活娛樂倒也豐富。

他先立廊外,待到中官通傳,然後才趨行登殿,視線擡起匆匆掃了一眼,便見一黃袍中年人正端坐殿中、垂眼望下,心知正是皇帝李旦,趨行到達殿中然後才大禮下拜:“臣參見聖人。”

一般覲見皇帝,臣子是要自稱“臣某某官某某”,如果是親近臣子,也可直稱皇帝為大家。不過李潼這官職包括名字,那都是賣祖宗、賣祖產換來的,實在不好意思在他四叔面前自稱,索性從簡。

皇帝李旦作為二聖最小的兒子,年齡不過二十七八,但是由於特殊的身份與處境,卻欠於風華正茂的朝氣,不過倒也沒有頹喪入骨。

少王登殿以後,李旦兩眼便一直在打量著他,待聽到這拜禮稱謂,眼睛裏閃過一絲復雜,垂下眼簾沉默片刻後才擡手道:“內殿相見,兒郎不必多禮,起身罷。”

李潼聞言後仍作叩謝,然後才弓著身小步倒退來到側席跪坐下來。之所以這麽禮數周全,也是暗示他四叔,場面上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這次來可是奉我奶奶、你媽媽的命令,你就算要發作、打狗還得看主人。

不過他倒是有些小人之心了,李旦臉上雖然沒有什麽喜色,但對這個侄子倒也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惡感,他端詳李潼片刻,然後才又說道:“日月倏忽,春秋並異,今見兒郎卓然姿態,更覺逝者從不憐人,昏昏然已為兒輩超邁。”

李潼聽到他四叔語氣並不激動,這才擡起頭來望上去。他前身記憶幾年前一家人歸洛時倒是見過皇帝,但也已經模糊,沒有什麽印象。

此時擡眼望去,倒是隱隱有些意外。李旦額寬鼻高,雙唇略厚,相貌偏胖但也不失儒雅,除了眼袋略重之外,並沒有明顯的幽憤氣息,拋開其他,一眼望去倒有幾分仁厚老成的感覺。

“小臣荒長,美醜不知,在恭在謹,一二心跡唯竊窺求寵,恐在失意,不敢妄稱卓然。”

他又連忙拱手說道。

李旦聽到這話後,兩眼又變得幽深起來,之後則認真端詳著李潼,過了一會兒咋舌一嘆:“名種故態,未可稱荒。難怪啊,你姑母日前入見,多誇三郎。三郎才達,我倒耳聞前知,久前匆匆一見,不曾覽細,今日承情兒輩,讓我追念故人。難怪稱譽日喧,果然是有因緣所在啊。”

“故情緬懷,厚負錯賞。臣傷切之余,更增惶恐。”

李潼不止一次聽人說起他長得像他亡父李賢,低頭用力眨眨眼,眼窩裏酸澀自生,便有水汽聚起。

李旦見他淚眼生成,也舉手捂住了臉龐,足足數息之後才放下了手,望向李潼的眼神則生幾分親切:“縱有余情追念,少有真益此時。三郎能有才器巧獻,使我家門不至於寂聲此時,門庭虛長怎忍苛教。令才正應長美,不需困擾雜情。泥銷玉樹是人道的悲劇,縱得幾聲薄嘆又何益於當時?”

李潼聽到這話,更覺得自己跟這四叔比起來是真有幾分小人心腸了,避席再拜並凝聲道:“臣敬謝大家寬宥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