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8章 泥銷玉樹,人道所悲

“大王,今天要去哪處直案?”

李潼退出宮苑,等候在外的楊思勖便匆匆上前請示道。

“哪裏也不去!”

李潼悶聲答道,情緒實在提不起來。他從內心裏抵觸去見他四叔李旦,倒也沒有別的復雜緣故,只是單純的做賊心虛。

這段時間來,他又是獻瑞經、又是編禮書,可謂是賣祖業賣的不亦樂乎。這種情況下,再去見他四叔這個名義上的家長,可想而知彼此都不會很快樂,到時候他四叔要是氣得當面啐他,那得多尷尬。

但既然他奶奶交代下來了,這事也不好拒絕。李潼在宮苑外短立片刻,宮婢韋團兒已經持著特制的通行符令匆匆行出。韋團兒如今雖然已經分掌一部分宮事,但仍然沒有什麽明確的尚司職務。

“讓大王久等了。”

韋團兒今天穿著一件淡黃的襦裙,加厚的織錦披帛纏繞於上半身,端莊的螺髻,雖然艷麗依舊,但卻稍減妖冶。

她手裏提著裝在錦囊中的宮符,斂裙作禮示意少王先行,自己則跟隨在後,一邊行走還一邊微笑著說道:“妾今司掌宮樂諸事,偶登聖人居殿,常聽聖人高贊大王奇才雅趣,今日若知大王走拜陛前,想必歡樂。”

李潼聞言後略作苦笑,又下意識瞥了韋團兒一眼,心情則有幾分復雜。

人總是在接觸中才能了解更深,他最開始對韋團兒印象並不算好,只覺得對方是一個恃於恩寵而失於分寸的狂婢,頗有幾分敬而遠之的想法。

可是認識以來,韋團兒對他多有善意,也讓他對韋團兒感覺變得復雜起來,起碼不會生出要把對方推給他四叔的想法。倒不是貪圖美色又或對方給自己的便利,只是對待他心存善意的人,難生出什麽輕薄狎弄的想法。

眼下的他倒有幾分不忍坐視對方重蹈覆轍,不免想要規勸幾句,如果韋團兒仍是任性不聽,他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略作沉吟後,他便開口輕聲道:“我又何嘗不想久在聖人陛前弄巧求寵,但聖人宮居清靜,遠望或有錯賞,未必喜我躁鬧之聲。眼下幸因薄能,恭在神皇禦下行走,守此恩用猶恐辜負,戰戰兢兢,只求篤一。人事不能盡美,情深也難暢意,兩殿行走,厚此薄彼,自慚拙能不可兼顧。今日走拜意在請罪,實在不敢貪望聖人嘉賞。”

我這個親孫子、親侄子在他們這對尷尬母子之間都覺得難為情,你一個小婢女還是不要有那麽多想法、搞什麽騷操作了。

韋團兒聽完這話後,只是低垂著頭並不作聲,似在思忖言中意味,只是走著走著,俏臉卻泛起了紅暈。李潼也不知她能領會幾分,但這種話也實在不好說得太直白。

待到一群人轉過宮廊,行至曲巷,韋團兒腳步加快幾分,及至披帛尾腳都擦在李潼袍帶,這才聲若蚊呐低語道:“妾自知不過野蒲的資質,即便承恩移栽禦園,不能免於卑賤。往生迷在浮華,懵懂不知高低。野蒲縱是微賤,也有漫身的韌絲,但有玉樹能賞一枝攀附,哪怕掐根截莖,就算分寸斷裂,絲絡糾纏不舍此枝!”

李潼聽到這話,腳步已是一頓,停了下來。而韋團兒兩眼只是凝望少王側臉,猝不及防下,半身撞在少王後肩,擦肩而過後則踉蹌著向前俯沖跌倒。

李潼忙不叠擡手去抓韋團兒驚慌揚起的手臂,向後一拉溫軟嬌軀撞入懷中,旖念略生後便驀地一驚,閃身錯過分開數尺,然後才對韋團兒說道:“韋娘子小心前路。”

韋團兒驚魂未定,嬌喘數息,片刻後已是霞飛雙頰,垂下頭低聲道:“行走入癡,不能自顧,讓大王見笑。”

再走起來的時候,彼此倒是刻意拉開了距離,但李潼仍能感受到韋團兒異彩閃爍的兩眼頻頻落在自己身上,心裏更覺有些無語。

他苦心規勸的一段話,似乎被對方誤解作是與他四叔爭風吃醋,不想讓韋團兒走入太近。而對方那一番雖綿軟卻有幾分堅決的話,雖然自覺有些吃不消,但也不能說全無感念。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雖無酒醉鞭名馬,卻有情多累美人,這該死的、掩藏不住的顏值與才情啊,真是讓人無奈。

皇帝李旦一家,居住在禁中東北方位的莊敬院,有陶光園明渠活水潺潺繞流,夾岸多有名貴花木,時下已經到了深秋,雖無百芳鬥艷的美景,但也有台閣棧榭錯落分布,環境很是華美,遠不是他們早前禁中所居仁智院能夠相比的。

這當然也沒有什麽可攀比的,且不說當時李潼根本求舔無門,就算是現在,他四叔地位擺在這裏,武則天再怎麽刻薄,不至於連基本的起居用度都怠慢這個小兒子。

莊敬院周圍,廣有禁軍明哨、暗哨的分布,於此值守的禁軍將領更是左千牛衛中郎將武嗣宗,由此也可見武則天的警惕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