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3章 雕蟲與公賞(第2/2頁)

他在年初外任江南巡撫使,返回都邑之後轉文昌右丞,歷時不過兩月,又被選派出任豫州刺史,趁著面聖辭行之際,講起如今都內酷吏蜂起、搞得都城之內烏煙瘴氣,希望太後能夠勒令那些刑吏收斂一些。但卻沒想到剛剛講起這個話題,太後便怒火中燒,憤懣於面。

面對一臉怒氣的太後,狄仁傑心中也是略存忐忑,沉吟片刻才又開口說道:“民愚風墮,這是宰相的過失。敦教世俗,並非刑司職任。逆亂橫起,已經是國家的不幸,將士用命,使小疾未成大禍。但若因此使朝綱失序,刑卒代勞宰輔,反倒失了定亂靖邦的本意。刑士之中若果真有才堪宰輔卻只以卑職相酬,臣恐朝廷失士之憾彌彰。”

武則天聽到這一番話,一時啞然。她自然心知那些猖獗的酷吏是怎樣貨色,哪怕再怎麽昧著良心也不好說其中有什麽遺珠的宰相之才。

狄仁傑偷換概念,將刑吏糾察民風上升為對宰相群體的不滿,偏偏剛才她先將坊野流言上綱上線,一時間倒是不知該要如何反駁。

見太後閉口不言,狄仁傑便又繼續說道:“政成於立而毀於摧,逆勢難久可知人心向背。譬如邪風揚塵,難撼泰山之重,偶或片刻有擾視聽,久則自已,實非大患。敦教馴民,堵不如疏,足其需用,釋其疑難,則士庶鹹安。”

如果說此前武則天只是略覺尷尬,可是聽到狄仁傑繼續說下去,心情逐漸轉為羞惱。

什麽叫釋其疑難?民眾們所疑難盛傳,無非是她究竟有沒有將兒孫幽禁殺害?想要釋疑也很簡單,讓她的兒孫多多顯跡人前,謠言自解。

雖然狄仁傑已經表述的非常委婉,但仍然改變不了他的本意是希望幽居大內的皇帝李旦能夠站到前台來,直接面對大唐臣民!

“狄公體正言直,每每問教,受益匪淺。若非國務急遣,我真希望公能長留台閣,省過諫非。”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然後才又微笑說道。你自己是個什麽身份難道沒有一點數?既非宰輔,也非諫司,一個外派的刺史罷了,這些話題不在你的職責之內,管住自己的嘴罷。

雖然心中已經有些不悅,武則天還是有所克制。對於真正有能力的臣子,即便有失檢點,她也願意給予包容。

此前狄仁傑在江南禁絕淫祀,展現出幹吏大才的一面,如今豫州剛剛經過越王李貞叛亂的擾動,正是人心浮動,民情喧擾之際,正需要良才鎮撫,因此她才選派歸都不久的狄仁傑前往。

但是包容並不意味著縱容,狄仁傑所流露出來的態度,在朝野之間頗具代表性。這些人雖然大事不違,但內心裏仍然僅僅只是將她當作李唐的太後,高宗與當今皇帝之間的過渡,而非將她視作一個人格、權柄獨立的人主。

更進一步講,狄仁傑心裏難道就沒有疑惑她究竟有沒有囚殺兒孫?想到這裏,武則天心裏便多有羞惱。

雖然局勢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程度。但在尚有余力的情況下,武則天也希望能夠做的更加體面一些。

所謂人而無儀,不死何為?她要君臨天下,囊括宇內才士為己所用,必要的粉飾仍然不可忽略。特別對於一些身具才力而又不會為了榮華富貴完全喪失底線的人,彼此留下一點台階,才能相安無事。

那些酷吏幸徒好用是好用,但若滿朝俱是此類,朝局難免烏煙瘴氣。這會更加坐實她女主禍國的形象,也是武則天一直在極力避免的情況。

“狄公久不在朝,旋來旋去,讓人遺憾。臨別在即,日前所得雕蟲一篇,與公雅賞。”

武則天微微側身,吩咐陛立宮人道:“去將《慈烏詩》稿取來。”

狄仁傑這會兒正垂首自警於太後言語中的敲打,他雖然已經在極力告誡自己不可操之過急、亢進過甚,但有時候仍然難免將意圖表露過於急切。如此一番自警,對此並沒有過分在意。

很快,宮人匆匆返回,並在太後示意之下將詩稿遞到了狄仁傑手中。狄仁傑垂首覽卷,臉色漸漸有所變化,特別在看到詩稿落款之“臣守義謹呈禦上”,臉色的變化再也掩飾不住,擡頭疑道:“這、這是……”

看到狄仁傑的神態變化,武則天心中剛剛升起的些許傷感很快消散,昂首作嘆息狀說道:“雖是幼頑所獻,但聯絕之內純摯之意又哪是黃口能為。狄公若有所度那也沒錯,正是舊人刺心遺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