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陶主任跟著張阿姨跑回了房間,只有陳玲玲一個人站在陽台上,背後是木頭框的玻璃窗,暴雨噼裏啪啦拍打著窗戶,雨水從窗戶縫兒滲進來。

一米寬三米長的陽台,現在塞了一張兩米長九十公分寬的單人床,單人床上草席卷起,往上看晾著一家子的衣服,這是怕濕衣服掛上去的時候打濕了下面的席子。

陳玲玲看著探頭探腦進來的人更多了,進來的人很疑惑,別人家陽台上也住人,那是一家子有七八口人,沒地方住,才住陽台上,他們家就四口人,四十多平米的房子,怎麽需要住到陽台上?

這個疑問陳玲玲很快給大家解答了,她說:“爸爸媽媽剛結婚的時候,安排我跟姐姐睡一個屋子。那時候,乘務組的白阿姨和莫叔叔常常給我帶吃,爸爸總是讓我分一半給姐姐,可是給了姐姐一半,姐姐先吃完,她就又來拿我的,那時我還不懂事,不知道我已經是個沒了媽的孩子,跟她爭論……”

兩個小姑娘相處得不好,關起門來,原主面臨的是陳建強和謝美玉不停的指責,指責她是個小氣吧啦,沒情沒意的東西。

謝美玉借口費雅茹身體不好,晚上原主翻身影響到了費雅茹,纏著陳建強,讓原主給挪了出來,安排在了他們的房間裏,安排在他們房間裏之後,晚上兩人妖精打架又不能盡興,又讓原主搬去了陽台。

房間門一關,窗簾一拉,兩人愛怎麽地動天搖都沒關系,可憐原主睡在夏天一場暴雨浸水,冬天冷風從灌進來的陽台,壓根無人過問,這種日子一過就是七八年。

陳玲玲挖掘原主記憶精華:“我睡在陽台上,晚上爸爸媽媽把門關了,我就進不了房間,上不了廁所。我九歲那年放暑假貪睡,早上起來,發現爸媽都上班去了,我敲門,姐姐不給我開門,我在陽台上等到下午三點,爸爸早班回家。”

想想大夏天,讓一個小孩子在陽台上曬這麽久,這也太壞了。

事實擺在面前,陶阿姨側頭問謝美玉:“小謝,你一直說對玲玲跟你的親生女兒一樣,玲玲怎麽住在這個地方?”

錢主任板著一張臉:“建強,你還記得這套房子是怎麽來的嗎?”

“這套房子本來是要給李科長的,李科長一家是老民航了,他兩個兒子結婚了,家裏還有兩個未出嫁的姑娘,一家八口人擠在三十多平米的房子裏。上頭要給他們解決住房困難。那時候,莊燕剛剛犧牲,李科長高風亮節,讓了這一套房子出來,解決你的住房問題,就是為了你能帶著玲玲住的舒舒服服。現在你讓玲玲住這種地方?”

朱家伯伯走出來,夾著香煙,指著陳建強:“要不是莊燕犧牲,你一個鍋爐工,現在還住職工宿舍吧?怎麽了?這是野和尚要趕走家和尚的意思?”

跟過來看熱鬧的鄰居小夥子問:“朱家伯伯,什麽叫野和尚要趕走家和尚?”

朱家伯伯伸手拍了拍小夥子的腦袋:“舊社會有一種和尚,拿一只缽盂,一路走一路化緣,看見廟就進去住幾個天,跟廟裏的和尚一起念念經,過一陣子又走了,這種叫掛單和尚,俗稱野和尚,突然這個野和尚來到了一個廟裏,本來就是來掛單幾個月,現在要把人家方丈和小和尚全部趕出去了,他說他要做方丈了,這種和尚你說講道理嗎?”

小夥子連忙說:“不講道理。”

朱家伯伯很欣慰:“對的呀!這個房子原本是你陳家嫂子犧牲了,所以局裏先分配的,你陳家大哥說是缺個人替他照顧玲玲,所以要討個老婆一起來幫忙照顧小姑娘。現在玲玲被他們照顧得縮在角落裏,她帶進來的小姑娘倒是睡在大房間裏。不就是野和尚趕走了家和尚?”

小夥子說:“這個就是嫑面孔哦!”

張阿姨也不甘示弱:“小夥子,還有一句老古話,面皮一老,肚皮一飽。臉皮厚的人才做得出來,拿著別人的東西,把別人的孩子扔到角落裏,恨不能把孩子曬死。關鍵是還對外面的人說,自己對這個孩子好得跟親娘一樣。”

江城本地話“嫑面孔”就是不要臉的意思。看戲的幾個一唱一和簡直跟說相聲似的,把謝美玉和陳建強夫妻倆說得臉上通通紅。

陳玲玲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陽台的水裏,聽著阿姨伯伯大哥大姐們逗的逗,捧的捧,就跟說滑稽戲似的。

張阿姨率先反應過來:“哎呦,玲玲啊!你怎麽還站在外頭,小姑娘家家的腳浸在水裏,以後身體要不要的呀!”

陳玲玲扯開一抹笑容:“沒關系,習慣了。”

這一聲“習慣了”包含了多少的淒涼,她沒掉眼淚,其他人都掉起了眼淚。

陶主任走過來把陳玲玲拉進房間門口:“玲玲,是阿姨工作沒有做到位,讓你這麽多年受了這麽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