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孔星河是坐著輪椅參加高考的,嚴飛送他去了考場,但沒有等在考場外,他還要接著送外賣,送完上午的單後,他騎車趕回考場,這時離考試結束已經過去一個鐘頭了,考場外一個家長一個考生都看不見。

因為最後一單的地址在舊城區,門牌號太難找,他花了點兒時間才找對地方,等趕回來時已經來不及接到孔星河了。

太陽很曬,人更歉疚,他給孔星河打去電話,聽到關機聲才想起孔星河沒帶手機。站在毒辣的太陽下,汗水不停地流,嚴飛眯著眼環顧四周,不知孔星河會在哪裏,然後就聽見一聲嘹亮的:“哥!哥!我在這兒!!”

他轉身望去,看見孔星河在校門口的保安亭裏沖他大幅度地揮著手,生怕他看不見。

從考場出來後沒看見嚴飛人,帶隊的班主任就拜托保安讓孔星河進保安亭裏休息一下,等嚴飛這段時間孔星河一直在和保安大叔嘮嗑。保安看到這個姍姍來遲的哥哥騎著外賣車,渾身是汗,本來想說什麽,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嚴飛一進保安亭,孔星河就把水杯拿給他,說:“快喝點兒水!”他還轉頭問不知何時就聊得挺熟了的保安大叔,“師傅,能讓我哥在這兒歇一會兒嗎?”

嚴飛不知道說什麽,是自己來晚了,讓孔星河一個人等這麽久,他卻反而擔心自己口渴,擔心自己熱。

這是劇本中沒有交代的嚴飛的心理,但透過鏡頭卻清晰地傳達了出來,包括導演介平安、副導演張韜在內的監視器前的劇組人員,都能從譚陣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歉疚和心疼。

“他演得越來越好了。”張韜小聲道。

介平安默不作聲地點頭。

譚陣的戲路仿佛變了,人們不用再去猜他,可以輕易讀懂他了,雖然少了幾分神秘感,但多了更多令人動容的瞬間。

是因為太累了所以放松了控制力嗎?介平安不這麽想,應該是因為……和他搭戲的人演得太真了。

自從邁過了攝影機的坎兒,盛野的表演越發自然生動,當初自己和譚陣力推這個新人時,制片何璨和副導演張韜都直言對盛野心裏沒底,如今應該沒有人會再對盛野的孔星河說一個“不”字。

在片場,盛野就是孔星河,他和這個人物好像融為一體了,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會不自覺地照顧他,也都知道他有一個哥哥,撿到他就找他哥什麽的,雖然是開玩笑,但更是一種認可。連編劇沈圖有時都會搞錯,盛野和她介紹歷代奧特曼,她就老覺得孔星河也喜歡奧特曼,盛野玩寶可夢的手遊,她就覺得孔星河應該也喜歡皮卡丘。盛野兩個字已經快成了孔星河的另一個名字了。

盛野甚至在帶著譚陣入戲。譚陣的表演向來是克制的,他的情緒不那麽清晰地刻畫在面上,他習慣於稍微收著一點去演,習慣留白,但在盛野面前他好像做不到這些,很不自覺地就釋放了自己。

這是一個全新的演員譚陣,介平安心想,譚陣想要越過的表演上的溝壑,在不經意間已經被他越過去了,而他想要抵達的表演上的高峰,也已經在他能看見的地方了。

介平安盯著畫面,沉浸其中,良久才恍若夢醒般喊了聲“CUT”。

鏡頭裏,譚陣仍然看著盛野,直到打光板撤掉,片場七嘴八舌的喧鬧聲回來,他才移開了視線,這個“抽離”的動作,他做起來越來越難了。

後面接著的一場是嚴飛推著輪椅帶孔星河去吃午飯,他本想帶孔星河去街對面的KFC,孔星河回頭說:“哎呀別吃油炸食品了,不健康,我們去吃小面吧!”

譚陣低頭看著開朗地沖他笑的盛野,腦子裏一瞬好像失去了表演的概念,他只是在心底感慨:他的弟弟真的很體貼,體貼到讓人心疼。

然後下一秒,就聽見介平安喊了卡,這一條就這樣稀裏糊塗過掉了。

***

高考結束,孔星河在填寫志願時犯了難,他考師範院校只是沖著學費便宜和補貼去的,可現在自己雙腿殘疾,顯然他未來是不可能從事老師這個行業的。

嚴飛鼓勵他:“別想這麽多,你想去哪所學校就去哪所學校,不要管別人怎麽看你。”他說,“坐著輪椅就不能為人師表了嗎?”

說這句話時的嚴飛是真的酷,盛野心想,難怪孔星河一下就想通了。而且他覺得酷的不只是嚴飛,還有譚陣,譚陣拍這部戲,似乎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變得更酷,更“嚴飛”,他身上原本憂郁的顏色,那種與生俱來的深藍色的氣質,被屬於嚴飛的黑色沖淡了。

不過盛野始終固執地覺得,譚陣身上本來就有許多和嚴飛一脈相承的地方,譬如他們都是不為外界所動,能勇敢堅持自我的人,再譬如他們都是骨子裏很溫柔的人。不然介叔也不會找譚陣來演這個富有挑戰性的男主角,不然譚陣也不會不顧經紀人的反對,願意接下這部吃力不討好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