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父子二人的關系最劍拔弩張的時候,傑克遜加入了進來。

傑克遜是盛野撿到的,在他初三那年,他心裏肯定清楚父親不會讓他撿流浪動物來養,但小傑克遜太可憐了,那麽小一只,大冬天裏凍得瑟瑟發抖,盛野抱著它,眼裏儼然是 “我絕不撒手” 的眼神。

她懷疑傑克遜不是流浪狗,因為它雖然很臟,身上大大小小的膿包,但脖子上有套繩的痕跡,一圈毛都打結了,脖子那兒的皮膚潰爛了一圈,但盛野堅持說是他撿到的。

盛野把狗抱回來那天是晚自習放學後,她也剛從醫院下班回來,那時都八點半了,這個時候盛閆峰一般不在家,他晚上八點後就會去便利店守著。盛閆峰那時已經沒有再從事與表演相關的職業,確切地說,盛閆峰和她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告別演員這個行當了。後來他盤了個街角商鋪,開了一家 24 小時便利店,他們雇傭了一個店員白天守店,盛閆峰就守晚上。她在醫院工作,護士站不值班或者輪休的時候,她也會去店裏替一下盛閆峰,便利店不太忙,只有店裏盤點時事兒會多一點,盛野也會來打打下手。一家人過得不算殷實,但不清苦,和千萬尋常家庭沒有兩樣,她對這樣的生活是滿足的,因為平凡就是幸福。

結果那天晚上不湊巧,門一開,他們發現屋子裏燈是亮著的,就知道完蛋了。盛閆峰換了衣服剛要出門,看見盛野手裏的小狗,冷淡地問:“哪兒來的。”

盛野頓時張口結舌,但還是牢牢抱著小狗,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保護小狗,還是從那小小的軀體裏吸取勇氣,他硬邦邦地說:“撿的。”

“沒人有工夫養它。” 盛閆峰用更冷硬的語氣說。

盛野直面自己高大冷漠的父親,說:“我不養它,就是看它快凍死了,暫時收留它,等過幾天找到好人家就把它送出去。”

這話他肯定構思很久了,說起來像背台詞,抑揚頓挫的,樓穎當時想,就他們父子兩個這樣對峙的畫面,還挺像在拍電視劇的。

她取下圍巾,裝作若無其事在旁邊幫腔:“沒事,明天就周末了,讓它暫時住兩天,白天我和盛野會看著。”

盛閆峰沒開腔,走過來和她輕聲說了句 “燃氣灶有點漏氣,不要開,我去找人修”,就拉開門下樓了。

說沒事,其實事兒大了。第二天盛閆峰一起床,拉開門就踩到一泡尿上。

盛野正蹲那兒處理茶幾旁的一泡尿,沒等盛閆峰開口,就立刻道:“我馬上就弄幹凈!”

盛閆峰踩著那一鞋底尿,去洗手間換了拖鞋,進了書房,啪地就反拍上了門。

盛野把狗帶去寵物店,發現洗澡很貴,就又帶了回來,自己動手,家裏沒浴缸,她就幫他找了只盆子,狗狗洗出來還是很好看的,盛野洗完吹完一頭的汗,舉著幹幹凈凈的串串小狗擡頭沖她笑。她帶回來一點兒藥,給狗狗塗上了,小狗一直舔她的手指,盛野在旁邊不失時機地說:“它喜歡你。”

喜歡也只能送出去啊。這話她沒忍心說出來。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盛閆峰問:“狗狗找好人了嗎?”

盛野不吭聲地搖頭。

盛閆峰沒說什麽。

狗狗在他們家一呆就是一周,一到周末盛閆峰就問盛野:“什麽時候送走?”

盛野說快了。

就這樣一周又一周,盛野對他爸說快了。說馬上。說就這幾天。

直到冬又春,春又夏,夏又秋。

中考時盛野考得挺不錯,家裏三人一狗相處還算和睦,暑假時盛野見到了從小到大一直很喜歡的介叔叔。盛閆峰的朋友不多,介平安算一個,盛野起初不知道介平安是導演,因為那時介平安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小時候他還騙盛野說自己是漫畫家,畫了一手爛畫非要送給盛野。

介平安比盛閆峰小幾歲,當年也和盛閆峰在同一個劇團,後來劇團實在賺不到錢,他就下海導影視片了,但一直也沒什麽起色,他不願將就自己去拍商業片,也不喜歡在片子裏植入廣告,投資方來一個被他氣跑一個,他自己倒自得其樂。介平安不常來看盛閆峰,每回來一定是因為受了挫,來找這個他自個兒單方面認的 “盛哥” 吐苦水,兩個人喝個小酒,下一盤棋。

中考考得不錯的盛野忍不住問介平安:“介叔,你能和我透個底,你到底是幹嘛的嗎?”

介平安過目了他的成績,覺得實在是不錯,一高興也就不瞞著了,說:“其實我是一名導演。”

盛野將信將疑地眯起眼:“是嗎,那你導演過什麽片子,有我看過的嗎?”

介平安說這是另一個秘密,等你高考考上好學校我再告訴你,說著又神秘兮兮沖他一笑:“我還可以順道告訴你一個你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