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一整天樓穎不停地看新聞,刷手機,搜救工作在展開,但目前依然什麽進度都沒有,畫面裏永遠只有翻騰的海浪,徒勞無功地盤旋的直升機和搜救船。

屋子裏只有新聞滾動播送的聲音,外面天色慢慢暗下來,樓穎才想起來都好久沒看見傑克遜了,她起身找去了盛野的臥室。

臥室的窗簾拉著,房間裏有些暗,樓穎找了一會兒,看到狗狗一聲不吭地將頭懟在床底,只露出一個胖乎乎的屁股。

她蹲下來,喚它:“傑克遜,出來吃好吃的。”

狗狗的腦袋從爪子上擡起來,眼睛從床下黑不溜秋地瞅著她。

樓穎語帶哭腔,說:“真的,這次不騙你,來。” 她站起來,狗狗將信將疑地跟著她出了臥室,她開了一袋雞肉條,喂了一根給它。

傑克遜銜著雞肉條,又跑回了臥室,鉆回床底,獨自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樓穎站在臥室門口,看著狗狗的背影,眼淚又流了下來。

有一次盛野和她說:“媽,我做了個噩夢。”

那時她只是低頭切菜,反正盛野經常做噩夢,他的噩夢總千奇百怪,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盛野給傑克遜盛了狗糧,蹲在狗狗身邊說:“我夢見我和傑克遜玩球,我一不小心把球扔出了陽台,傑克遜沖過去,結果陽台的欄杆壞了,它掉了下去……” 他說,“把我給哭醒了。”

他說起這個夢時一副萬分慶幸又哭笑不得的語氣。

樓穎笑著說:“那還不把你哭醒啊。” 盛野太愛傑克遜了,愛到有時她都覺得這樣不好。

盛野揉著狗狗的腦袋,傑克遜專心吃著飯,還分出神來搖晃了下尾巴,盛野笑了笑,說:“不過要是換我死了,傑克遜可能不會哭的。”

她蹙眉,手指將菜刀上的土豆絲捋下去,說:“怎麽凈說這些……”

“是真的,” 盛野說得煞有介事,“他們說狗狗理解不了死亡,它們沒有死亡的概念,大象就不一樣,大象還會給死去的同伴辦葬禮……”

她都聽笑了:“還辦葬禮……” 又覺得這說法怪可愛的。

傑克遜吃完舔了一圈碗,擡起頭十分滿足地看向盛野,盛野就給它擦嘴,說:“要是我不在了,它也不會知道,他只會覺得我出門了,每天都盼我回來,媽你一定要看著它,別讓它絕食,你們兩個要互相扶持。”

樓穎想到這兒,已經控制不住抽噎聲,那時盛野的語氣,該說是認真,還是開玩笑呢?他好像不是很認真,但仔細去聽,又像是非常認真。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一個他很在意的事情,盛野總是這樣。

在外人眼裏,盛野的性子一直很溫順,在老師眼裏他是乖學生,在鄰裏眼中他是乖孩子,他所有的叛逆,都給了那個好像從小到大就和他不對盤的父親。不管盛野多努力學習,拿多高的名次,帶回來多少獎狀,盛閆峰似乎永遠都是一副冷淡的尊容,他從來不誇盛野,相反斥責卻從不缺席,她和盛閆峰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總算盛野成長得還算順利,沒有自閉。

然而叛逆期還是在初中時如期而至。初二那年盛野喜歡上了一個女團,尤其喜歡那個女團的門面擔當辰雪,她一開始完全不知情,只是發覺盛野成績下降了,初一時他還總考全班第一第二,到了初二隨便就掉出了前十。畢竟也是頭一次當懷春少男的母親,她壓根沒往那方面想。直到有一天盛閆峰翻出了盛野的日記本,裏面不但寫了很多與辰雪相關的內容,還夾著辰雪的照片。

晚上盛閆峰把日記本甩在飯桌上,盛野還沒拿起筷子,筷子就被日記本撞掉在地上,從日記本裏掉出來的還有辰雪的照片,在他腳邊灑了一地。

少女穿著演出服,臉上有一抹緋紅,額頭還有汗珠,正活力四射地微笑著,那麽美麗鮮活,她是真覺得不怪盛野。她站起來拉盛閆峰,說有什麽事吃了飯再好好說。

盛閆峰冷冷地睨著在飯桌前呆住的兒子:“你每天就看這些,成績怎麽不下降?”

盛野臉紅了,他本來就容易臉紅,這一次更是因為羞憤而面紅耳赤,他站起來,像一頭剛剛長角的小鹿,頭一次頂撞了他的父親:“這是我的東西!誰準你隨便翻我的東西?”

盛怒的盛閆峰擡手就是一巴掌,扇得盛野頭都偏了過去,臉上浮現鮮紅的掌印。

樓穎看得心驚肉痛:“盛閆峰!好好說啊動什麽手!”

盛野連日記本和喜歡的女孩的照片都沒有去撿,掉頭就跑回了臥室,猛地關上了門。

父子二人就這樣陷入了冷戰。

樓穎把辰雪的照片撿起來,一張張好好地放回日記本裏,晚上她敲了盛野的房門,盛野沒開門,她就把日記本放在門口了。

後來那本日記本盛野拿回去了,而她琢磨著要不要給這父子二人創造一個冰釋前嫌的機會,但她顯然低估了思春期和叛逆期一起到來的來勢洶洶,盛野的叛逆遠超出了她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