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叢霽怔了怔,揚聲道:“罷朝。”

緊接著,他下了禦座,踩著玉階、金磚出了金鑾殿,急急地往吹雪殿去了。

被留於朝堂之上的朝臣俱是人人自危,周家的一幹官員十之八/九皆已被罷免了,其中不少還被下了獄,至今生死不明,而為周家求情的朝臣不是受到了冷遇,便是被左遷了,再無踏足這金鑾殿的資格。今上雷厲風行,不顧情面,不念苦勞,現如今六殿下病危,恐怕與今上脫不了幹系。

無人膽敢竊竊私語,生怕被今上的耳目聽了去。

諸臣面面相覷了片刻,便紛紛出了金鑾殿。

那廂,叢霽一踏入吹雪殿,又是一陣藥味撲面而來。

應是叢霰飲了太多湯藥之故,連這藥味都苦得厲害。

一見得叢霽,原本立於叢霰床榻前的吹雪殿的內侍與侍衛全數散開了。

叢霽越過這些內侍、侍衛,到了叢霰床榻前,見叢霰出氣多,進氣少,果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忍不住懷疑是否自己錯怪了叢霰。

不過叢霰病重與叢霰是否對他下毒並無聯系,叢霰病重並不能證明其清白無辜。

且若非叢霰對他下了毒,會是何人對他下了毒?

又或者無人對他下毒,而是他體內的奇毒發生了變故,毒性暴增,以致於傷了溫祈?

思忖間,他的右手陡然被叢霰握住了。

叢霰這雙手滾燙,似乎正被武火灼燒著。

一旁的楊太醫跪倒於地,愧疚地道:“微臣無能,救不了六殿下。”

叢霽盯著楊太醫,責問道:“阿霰的病情為何會惡化至此?”

楊太醫辯解道:“微臣已盡力了,微臣亦不知為何六殿下的病情會惡化至此。”

叢霽緩和了語氣道:“當真再無法子了?”

楊太醫默然不言,額頭點地。

“將太醫署的太醫盡數傳來,再將雲大夫傳來。”叢霽不願見叢霰病故,原因有二:其一,叢霰一旦病故,余下的謎團便查無可查,他將永生不知究竟是誰人對他下了毒,亦將永生不知究竟是誰人指使雪鵑借刀殺人;其二,叢霰畢竟是他的異母弟,叢霰若身懷罪孽,該當按律處置;叢霰若清白無辜,該當封王、建府,上朝堂,為百姓謀福。

“皇兄……”叢霰的嗓音嘶啞著,教聽的人嗓子眼生疼,“我知曉皇兄信不過我,但我當真並無謀朝篡……”位之心。

未及言罷,他已咳嗽了起來,須臾,竟是咳出了血來,染得雪白的褻衣一片猩紅。

叢霽自叢霰掌中抽出手,取了錦帕來,為叢霰擦拭唇瓣,堪堪拭凈,叢霰又咳血了。

叢霰病骨支離,咳得仿若這一身的骨頭將要散架了。

叢霽坐下身來,一手為叢霰擦拭唇瓣,一手輕拍著叢霰的背脊,鼓勵道:“阿霰撐住。”

“我怕是撐不住了……”叢霰的嗓音更為嘶啞了些,“皇兄,待我斷氣,將我葬於娘親墳旁罷,娘親所為雖有損於國家社稷,但她畢竟是我的生母,我親手殺了她,極是不孝,我須得好生向娘親贖罪。”

“你定會轉危為安,莫要再說話了,保存體力。”叢霽為叢霰掖了掖錦被,繼而厲聲道,“太醫們與雲大夫為何還未至?”

在場的內侍與侍衛唯恐被叢霽責罰,爭先恐後地出了這臥房,去催太醫們與雲大夫快些來。

一時間,這臥房僅余下叢霽、叢霰以及楊太醫。

叢霰雙目含淚,凝視著叢霽道:“皇兄,皇兄,信我可好?”

見叢霽不答,他落下了淚來,面上盡是委屈:“我一直將皇兄視作我的親兄長,但我於皇兄而言,從頭至尾便是一外人罷?”

片晌,雲研來了。

雲研憔悴依舊,瞧來較叢霰好不了多少。

“雲大夫,你須得多加保重。”叢霽讓出位置來,便於雲研為叢霰診治。

雲研一探叢霰的脈象,便附耳道:“稟報陛下,六殿下已然藥石罔效,陛下惟一能做之事便是為六殿下操辦後事。”

叢霽並不意外。

又過了片晌,太醫們接二連三地來了。

太醫們逐一為叢霰診脈後,皆與雲研一般說辭,期間,叢霰還咳了幾回血。

叢霽命楊太醫再去熬些人參、靈芝來,企圖為叢霰吊命,然而,叢霰卻是阻止道:“不必了,多謝皇兄,人參、靈芝用於我這將死之人身上,未免太過浪費了。”

“若能起效……”叢霽尚未言罷,已被叢霰打斷了:“國庫原就空虛,與周楚之戰更是耗費良多,勿要再浪費了。”

“皇兄讓其他人退下罷,皇兄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可好?”叢霰處於極度的虛弱中,眼簾重若千鈞。

“好罷。”叢霽示意其他人離開,留他一人坐於床榻邊。

叢霰坦白道:“我有一事尚未稟告於皇兄,其實當年,我曾偶爾聽到娘親命人於‘桃面’上下毒,那毒乃是劇毒,中毒者必將七竅流血而亡,我嚇得趕緊去尋皇兄,皇兄卻不在,那日,皇兄溜出了宮,去集市做苦力,換了些銅錢,並用那些銅錢買了大白饅頭與肉包子,皇兄是否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