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一手撫摸著肚子,一手再度去撿書信。

由於指尖打顫,書信又自他指尖滑落了。

如此數次,他方才將書信撿了起來。

其後,他直起身來,盡量平靜地向著床榻走去。

他生怕自己因為承受不了噩耗而跌倒,導致傷了雙胎,遂於床榻上坐定後,深深地吐息了一番,才將書信展開。

怪的是,他居然看不清這書信,其上的文字模糊得很。

須臾,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哭泣,他身側已滿是鮫珠。

倘使這封書信並非來自於叢霽,而是來自於與叢霽一道征戰的將領該如何是好?

倘使叢霽有何不測……

叢霽怎會有何不測?叢霽定會完好無損。

他抹去淚水,一雙手依舊顫抖不止,幾乎拿不穩這書信。

他又吐息了一番,才定睛去看這書信。

第一個字乃是“梓”,幸而這筆跡確實屬於叢霽。

他稍稍松了口氣,繼續往下看:梓童莫怕,朕不過是尋不到墨條,才不得已以血書之。朕只受了些皮肉傷,並無性命之慮,梓童毋庸擔憂。半個時辰前,朕擊潰了周楚主力,乘勝追擊,並順利地斬殺了曾放暗箭傷朕的周楚三皇子。如今戰事吃緊,怕是無暇再書信於梓童,梓童亦不必回書信於朕,梓童莫念。

叢霽要他毋庸擔憂,他卻無法放下心來,叢霽向來不怕疼,叢霽所謂的皮肉傷究竟是怎樣的皮肉傷?是僅僅擦破了皮的皮肉傷,亦或是深可見骨的皮肉傷?

他憂心忡忡,將書信抱於懷中,喃喃自語道:“陛下,你何時方能回到我身邊?”

叢霽不知身處何方,自然回答不了他。

九月十五,他惶惶不可終日,連章太醫端予他的滋補湯都險些摔了。

章太醫勸誡道:“溫大人,你該當安心養胎,切莫思慮過重。”

“我……”溫祈將這滋補湯吹涼了些,一飲而盡,忍不住埋怨道,“我思念陛下了,陛下為何還不回來?”

章太醫寬慰道:“陛下必定與溫大人一般,對溫大人日思夜想,但目前陛下顯然難以抽身,否則,陛下怎會不回來見溫大人?”

他家有如花美眷以及一獨子,嘆息著道:“微臣亦思念拙荊與犬子了,拙荊不知是否又忘記在做菜時加鹽了?犬子不知是否又貪玩了?”

是了,除卻少數無父無母、無兄無姐、無弟無妹、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天涯孤獨人,南晉的將士們亦與他一般忍受著別離之苦。

他不該任性地埋怨叢霽,叢霽實乃身不由已,若能抽身,叢霽定然早已回來了。

叢霽若是拋下一切,回來見他,便是置與其一道出生入死的眾將士的性命於不顧,便是置南晉千千萬萬的百姓的性命於不顧,乃是徹頭徹尾的昏君之舉。

至於嗜血之欲,他理當相信叢霽定不會讓周楚尋到可趁之機,定不會敵我不分。

溫祈收起思緒,瞧著章太醫道:“令閫與令郎必定亦思念章太醫了。”

“待陛下平定周楚,溫大人便能見到陛下了,微臣便能見到拙荊與犬子了。”章太醫正色道,“望這一日能早些到來。”

溫祈迫不及待地道:“這一日定能早些到來。”

章太醫離開後,溫祈一面翻閱著話本,以求心情舒暢,一面飲著已放涼了的湧溪火青。

湧溪火青屬珠茶,色澤墨綠,銀毫密披,乃是貢茶。

飲下一口,茶水滑過喉間,他頓時覺得自己甚是奢侈,叢霽正出生入死,而他卻安逸地飲著湧溪火青。

他放下茶盞,腦中乍然出現了一個念頭:陛下之所以謀劃了那出戲,是否亦是為了將我送到此處,護我周全?

我與陛下倘若並未假死,周楚卷土重來之時,我們大抵尚在宛南城,陛下可直接從宛南城率軍出征,而我應會被留於宛南城。

宛南城曾是周紜的據點,人多眼雜,其中估計不乏周家的眼線。

我與陛下假死後,順理成章地來到了此地,陛下亦順理成章地將我留在了此地。

我與陛下假死的一月間,陛下定已將所有人都排查過一遍了,不然,陛下此番出征,早已被周家得知,周家定會防備陛下班師回朝,途中設下重重障礙,甚至可能會聯合周楚,以圖除去陛下。

陛下遠在邊疆,叢霰高坐於廟堂,過於被動了。

陛下思慮深遠,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會禦駕親征。

他說服了自己,霎時安下了心來。

可惜,他將叢霽想象得太過英明神武了,叢霽其實並無十足的把握令周楚俯首帖耳,叢霽此次禦駕親征乃是勢在必行,他若不禦駕親征,南晉便會成為周楚砧上之魚肉,任憑其宰割。

兩日前,即九月十三,叢霽與周楚三皇子所率領的主力交鋒。

戰鼓起,沙土飛揚,他撐著身負新傷的身體,一馬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