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宮外並無多大變化,對於溫祈而言,最大的變化當然是叢霽不在他身畔。
望江酒樓不遠處便是街市,他下了馬車,披上鬥篷,盡量遮住了自己異於凡人的發色,其後,徒步而行,去了賣蝦餅的攤子。
上一回,叢霽便是在這個攤子為他買了蝦餅。
不久,蝦餅便炸好了,攤主將熱乎乎的蝦餅遞予他,他被燙著了,以致於險些將蝦餅摔了。
上一回,他亦被蝦餅燙著了,後來是叢霽將蝦餅吹涼了些,親手喂予他吃的。
但現下他形單影只,叢霽遠在宮中,無人會為他將蝦餅吹涼。
他只得自己將蝦餅吹涼了些,一口一口地吃盡了。
他垂首一瞧,被燙得通紅的指尖仍未緩解。
再往前些,便是茶樓,上一回,茶樓中有一說書先生,以前朝隱喻本朝,將叢霽好生抨擊了一番,這一回,說書先生依舊在抨擊叢霽。
他握了握拳,欲要上前理論,即使叢霽乃是暴君,但並非這說書先生所言的那般十惡不赦,喪盡天良,至少叢霽並未殺母,亦極為疼愛叢露。
他行至那說書先生面前,遲疑片刻,最終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他身著叢霽的常服,若是被明眼人瞧出來,定會為叢霽引來麻煩。
出了茶樓,便是叢霽為他買桂花糕的點心鋪子,因已過了金桂飄香的時節,這點心鋪子中並無桂花糕售賣。
再往前些,便是望江酒樓了。
顧名思義,這望江酒樓臨江而建,可俯瞰江景。
由於他的耳力較常人好上一些,尚未踏入望江酒樓,已有些閑言碎語鉆入了他耳中:“陛下為何會著迷於那低賤的鮫人?居然還親自送其去崇文館念書。”
“許是那鮫人嘗起來滋味可口,遠勝常人?”
“單單容貌已是萬中無一,但那鮫人乃是雄性鮫人,無法為陛下生兒育女,想來陛下定有一日會對其棄若敝屣。”
“縱然那鮫人並非雄性鮫人,且能為陛下生兒育女,可半人半鮫不就是怪物麽?”
……
他先前亦聽聞過關於他的議論,當時他能一笑置之,如今卻是苦澀難言。
叢霽從來不曾著迷於他,連他舔著臉自薦枕席,叢霽都不願屈尊臨幸。
“待陛下玩膩味了,不知我能否嘗嘗那滋味?”
“據聞陛下原本計劃將那鮫人烹而食之,待陛下玩膩味了,那鮫人自要入陛下之口腹,哪裏容得你染指?”
“可惜可嘆,世間難得一美人,竟要紅顏薄命了。”
……
突然,他聽得一把嗓音道:“鮫人有何低賤?皇兄寵愛誰人與你們又有何幹系?你們莫要再胡言亂語。”
——是叢霰。
他心生感激,面色如常地踏入了望江酒樓。
望江酒樓內並無外人,皆是參加詩會者。
大部分是他崇文館的同窗,小部分面生得很,想必不是身懷才名,便是家世顯赫。
每一人俱是一副才學滿腹的模樣,全無一絲適才嚼舌根的刻薄,他甚至能從部分人眼前窺見對於他的垂涎。
他渾身不適,面上不顯。
叢霰迎上前去,將他引至安排好的位置,熱情地道:“你且先落座,人一到齊,我們便開始。”
諷刺的是,他一落座,竟有許多人過來與他攀談,定然皆以為他吹吹枕旁風,叢霽便能予以他們好處罷?
任憑他人如何明裏暗裏地吹捧他,他都不為所動,只時不時地附和兩句。
這些人當不得朝廷棟梁,全數是廢物。
一番攀談後,這些人的出身背景他已了若指掌,不少朝廷大員的子嗣皆在其中。
他不緊不慢地飲著晾涼了些的鐵觀音,暗道:這叢霰不容小覷。
一盞茶後,所有受邀者俱已到齊了。
因上次詩會的魁首乃是叢霰,故而由叢霰出題。
叢霰含笑,一指江上偶然飛過的一羽白鷺:“便以這白鷺為題罷。”
諸人之中確有人才華橫溢,所作之詩令人驚嘆,但大多人所作之詩卻是打油詩,連韻腳都壓得很是勉強。
待輪到溫祈了,他故作尷尬地笑道:“溫祈不才,胸無點墨,只知白鷺,卻不知以白鷺為題的詩該如何作。”
他素來並非鋒芒畢露的性子,且根據先前的那些閑言碎語,諸人已將他視作出賣皮肉的草包美人,他索性將這草包美人演下去。
忽有一人道:“我聽聞溫公子得了解元,溫公子勿要太過謙虛,讓我等開開眼界罷。”
溫祈從諸人而今的神態,以及方才諸人的攀談可知,在場至少有五人曾得過解元,解元並非稀罕物,遂接著演:“僅是僥幸罷了,這位公子切莫打趣我。”
諸人皆將他當作叢霽的孌寵,不能讓他下不了台,聽他這般言語,便也作罷了。
店家新釀了梨花白,詩會間隙,為所有人奉上了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