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書五經乃是治學之根本,生前,溫祈雖已學過四書五經,但不同先生對於四書五經的見解不盡相同,該當博采眾長,他又從未與人切磋過,不知自己的深淺,且他並非好高騖遠之輩,遂央喻正陽從四書五經教起。

喻正陽難得見到如此好學的後生,自是傾囊相授。

但由於他不懂溫祈之言,溫祈有何疑問,或是有何見解須得寫下來,以致於教學進度並不算快。

不過這僅僅是相對於溫祈的底子而言,若是換作尚未開蒙啟智的黃口小兒,他得先教授《千字文》,《三字經》……待其識得一定數量的漢字之後,方能教授《論語》。

遙想當年,叢霽尚是一滿身奶香的幼童,時常調皮搗蛋,使得他頭疼不已。

待叢霽長大些,整個人便沉穩下來了,過於早熟,反是令他偶爾會懷念調皮搗蛋的叢霽。

叢霽喪母不久,他這個太子太傅便被罷免了,不得踏入宮中一步,他輾轉得知叢霽過得並不如意,可是他卻無能為力。

六年前,再見到叢霽之時,他正在自己創辦的書院內教授《詩·召南·采蘩》,而叢霽一身便服,含笑道:“太傅,許久不見,朕見太傅風采依舊,很是歡喜。”

叢霽之惡名如雷貫耳,他只當是以訛傳訛,全然不信。

但眼前這個一身陰郁,隱約帶著血腥味的叢霽卻逼得他不得不信。

叢霽又道:“太傅可願重返朝堂,做朕的左膀右臂?”

他習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不願再為官,遂拒絕了叢霽的好意。

這之後,叢霽時而會來書院,安靜地坐於其他學子中間,聽他講學。

三日前,叢霽前來拜訪他,懇請他能入宮教授一鮫人。

叢霽遍尋鮫人一事興師動眾,他自然知曉,但對於叢霽這一要求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遂直言不諱地道:“於你而言,鮫人不過是珍饈美饌而已,為何要我教授其學問?”

“他並非珍饈美饌,而是可造之材,不該無辜喪命於朕之口腹。”叢霽期待地道,“朕欲要將他打磨成一代名臣,望太傅能助朕一臂之力。”

據聞鮫人百歲便能化出雙足,口吐人言,僅發色、瞳色、膚色以及食性與凡人有異。

但是自太/祖開國以來,從未有鮫人入仕,連考科舉的鮫人都無。

前朝亦無鮫人入仕之記載。

聽聞此言,他登時吃了一驚,繼而甚為好奇叢霽口中的那個鮫人究竟資質如何,遂應下了。

見得溫祈之後,溫祈禮儀周正,教他心生好感。

一上午過去,他又知溫祈才思敏捷,善於舉一反三。

或許這溫祈當真能如叢霽所願,成為一代名臣。

他收起思緒,隨即放下了手中的《論語》。

溫祈原以為憑借自己之才學縱然中不了一甲,二甲應當如同探囊取物。

但經過喻正陽這一上午的講學,他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自大了,自己腹中的才學粗淺不堪。

他乍見喻正陽放下了《論語》,戰戰兢兢地道:我有何處惹先生不悅了麽?

喻正陽笑道:“你並未惹我不悅,已是用午膳的時辰了,待用罷午膳,再繼續講學罷。”

溫祈這才發現午膳早已被放置於桌案之上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耽誤先生用膳了,對不住。

“無妨。”喻正陽笑道,“我們一道用膳罷。”

先生且先用膳罷。溫祈適才將鮫尾放於盛了海水的木桶之中,整副心思全在書本之上,如今他卻頓覺上身的肌膚很是難受。

他從木桶中一躍而起,鉆入池水中,遊曳一番,肌膚被徹底滋潤後,才覺得舒服。

而後,他遊至池畔,朝著一旁的內侍做了個手勢,內侍會意,將他的那一份午膳端了來。

這午膳中又有海草,碧綠細軟,與之前的海草略有不同。

他將海草吃盡,才去吃香煎鱽魚、炭烤海鰻以及銀魚蒸蛋。

鱽魚、海鰻、銀魚全數是稀罕物,他僅在書中見過。

他吃得肚腹渾圓,約莫半盞茶後,方從池水中探出首來。

一探出首,他便瞧見了叢霽,叢霽身著朝服,應是堪堪下朝。

叢霽正與喻正陽閑話,聞得動靜,徑直行至池畔,低下身來,抹去溫祈面上的海水,繼而關切道:“如何?你可有所得?”

溫祈坦白道:溫祈愚鈍,對於喻先生所講似懂非懂。

“你毋庸焦急。”叢霽回憶道,“朕初次聽太傅講學之時,非但連一字都聽不懂,還趁太傅不察,往太傅後襟放了一只蛐蛐,氣得母後打了朕的手心,朕從未挨過打,既傷心且難過,哭著問母後自己為何要聽太傅講學,如此枯燥無趣,又氣得母後三日不曾理睬朕。朕那時候方才三歲,志向是成為一名紈絝。”

溫祈端詳著眼前的暴君,全然無法想象暴君的調皮模樣,更無法想象這暴君曾經的志向是成為一名紈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