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叢露謙虛地道:“皇兄過譽了。”

叢露的反應與兩個時辰前如出一轍,卻有一枝金桂自她衣袂之中探出首來,這枝金桂被叢霽摘下來之時,花蕊滿載,而現下已見不到金黃的花蕊了,僅余耷拉的桂葉。

兩個時辰前,叢露說罷這一句之後,叢霽向其提議去外頭透氣。

叢霽分明是突發奇想,且本月已是十六,風和日麗的日子不止今日,顯然主使者策劃已久,刺客亦埋伏已久。

至於叢霰,叢霰年十七,並未封王,居於宮中,尚在崇文館與一眾宗室子弟一道念書。

他與叢露遭遇刺殺之處乃是叢霰前往崇文館的必經之道,他與叢露遭遇刺殺之時亦是叢霰前往崇文館的固定時辰。

但叢霰與他算不得多親昵,為何要幫他擋箭?

為了討好他,謀求前程麽?

又或者叢霰並非出於功利,而是單純地為了救他的性命?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叢露見叢霽陷入了沉思,善解人意地道:“皇兄若有事要忙便去罷,不必在此陪著我。”

叢霽放心不下叢露,差人送了未及批閱的奏折來。

其中雁州知州的奏折教他憂心不已,雁州之事非但尚未平息,起義的災民反是從數千人暴增至上萬人,他苦思一番,再度下達了密令直抵雁州知州手中。

片刻後,有一內侍大著膽子道:“陛下可要傳膳?”

叢霽不覺饑餓,被這麽一提醒,才道:“傳膳罷,朕與公主一同用膳。”

叢露拿著繡花針的右手一頓:“皇兄,我一盞茶前已用過早膳了,皇兄自己用便可。”

叢霽解釋道:“並非早膳,眼下已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叢露睜大了雙目,紅唇輕啟:“是我糊塗了。”

不久後,午膳便被呈上來了。

叢霽與叢露用罷午膳後,叢霽繼續批閱奏折,而叢露則繼續刺繡。

直至戌時三刻,叢霽方將奏折盡數批閱完畢。

叢露已然沉沉睡去,叢霽擡手撫過叢露的發絲,並為叢露掖了掖錦被,才出了白露殿。

夜涼如水,叢霽踏著月光,忽而心生悵然。

他千辛萬苦地登上皇位,執掌無上權勢,卻仿若一無所得。

他徑直去了太醫署,叢霰依舊昏迷不醒。

他出了太醫署後,本想回寢宮歇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被雙足帶去了丹泉殿。

一步入丹泉殿,他便瞧見了溫祈,溫祈半浮於池面,一雙手肘抵於岸上,手中捧著一冊書籍,神情嚴肅。

他當即想起了白日之時,溫祈被侍衛抱著的情形,心頭登地升起一把無名火。

他快步行至溫祈面前,進而抓住溫祈的手腕子,一施力,溫祈即刻落入了他懷中。

溫祈正全神貫注地研讀著《尉繚子》,猝不及防,怔了怔,方才擡首望去。

映入眼簾者果然是叢霽,叢霽面無表情,卻無端地透出一股子厭世。

溫祈見過陛下。

溫祈向叢霽請過安,便乖順地由叢霽擁著,不發一言。

溫祈的氣息讓叢霽頓覺安心,良久,他思及自己已有多日不曾查看溫祈的傷痕恢復得如何了,遂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溫祈。

叢霽的視線鋪灑下來,使得溫祈腦中又響起了叢霽的話語:“如何?舒服麽?”

他下意識地用手中的《尉繚子》遮擋住了自己的下/身,接著佯作鎮定地望著叢霽。

叢霽將溫祈其余的肌膚巡睃了一番,末了,撥開了《尉繚子》。

溫祈還以為叢霽意圖不軌,卻聞得叢霽舒了口氣:“你聽話地按時為自己上了藥,朕甚感歡喜。”

他始終不懂叢霽為何執著於他的傷痕,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我身上若有傷痕,是否會影響口感?

一開始,叢霽確實僅僅將溫祈當作一尾可供他食用的鮫人,與其它的青魚、鯽魚、鯉魚……的差別只在於溫祈或許能令他長生不老。

但因為溫祈能給予他平靜,他決定放棄食用溫祈,漸漸地他已再不將溫祈當作食材看待了,反是打算盡力地栽培溫祈。

被溫祈這般一問,他揉著溫祈的發絲,無奈地道:“朕不是早已向你承諾過不殺你了?你為何不信?”

溫祈從不認為叢霽可信,作為暴君,喜怒無常實乃常事。

可眼前的叢霽似乎是可信的,以致於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動搖。

為了證明自己的可信度,叢霽將溫祈腰間的鐵環與鐵鏈一並撤去了。

失去了鐵環的掩蓋,他才發現溫祈的腰身被磨破了皮,滲出了絲絲殷紅來,且微微發腫了。

他原以為溫祈的身體已毫無瑕疵,未料想,又添新傷。

上一回,叢霽將我的鐵環與鐵鏈解開,目的是換上短一些的鐵鏈,進一步地限制我的行動,而這一回是要換上更短一些的鐵鏈,更進一步地限制我的行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