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叢霽伸手抱住叢露,他生怕逼得叢露再度神志失常,對於叢露自縊一事只字不提,而是輕拍著叢露的背脊,哼起了童謠。

他年長叢露六歲,叢露出生之後,母後的身體每況愈下,那時,叢露主要是由乳娘帶的,他僅在念書、練武之余才會幫著帶叢露;母後過世之時,叢露年僅六歲,依然由乳娘帶著;母後過世不久,他被廢去了太子之位,所有值錢的物件皆被搜刮一空,母後娘家又無人可幫襯,他連自己與叢露都養不起了,自然不可能再養一個乳娘,故而叢露幾乎是由他一手帶大的。

叢露幼時,他便常常哼童謠予叢露聽。

懷中的叢露與幼時的叢露截然不同,那個愛俏嬌氣,卻懂事的叢露被無能的他害死了。

叢露聽著童謠,不由犯困了,在叢霽懷中睡了過去。

叢霽小心翼翼地將叢露放於床榻之上,又命內侍將奏折送到此處。

待他批完大半的奏折,叢露仍未轉醒。

晌午時分,他草草地用過午膳,才繼續批閱奏折。

突然間,一股子煞氣直沖腦髓。

他的視線從無血無肉的奏折移開,轉而定於叢露身上。

叢露吐息平緩,心口正上下起伏著,他的指尖覆上叢露的肩膀,立即感受到了這具鮮活身體的溫熱。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他的手指遊走至叢露的脖頸,猶豫著該當從何處刺入,將其斃命。

叢露並未被他吵醒,神態安詳。

他將右手五指按於叢露咽喉處,被按之處肌膚微微下陷,方要用力刺入,幸而他及時尋回了神志。

可他的身體卻並不聽從他的使喚,手指不願停頓。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不行!她是叢露,是露珠兒,是朕惟一的妹妹!

殺了她!

不行!

他出了一身的汗水,好容易才強迫自己的右手離開了叢露,繼而又強迫自己的身體遠離了叢露。

之後,他疾步出了白露殿,落荒而逃。

溫祈,他現下必須去見溫祈!

他施展輕功,飛掠至丹泉殿。

溫祈用過午膳,正在小憩。

聽得動靜後,他睜開雙目,浮出了水面。

見得叢霽,子時的記憶霎時湧上心頭,他由於被叢霽擦拭身體,以致於身體不慎失控,叢霽非但用手為他……逼得他哭了出來,還要他禮尚往來。

叢霽怎能那般對待他?

他惱怒得想咬叢霽一口,咬出血來才好;他又羞恥得想將自己藏起來,不瞧叢霽,亦不讓叢霽瞧見他;他更害怕叢霽得寸進尺,對他做那些他僅從龍陽艷情話本中窺見一斑之事。

他口中百味陳雜,直到叢霽到了面前,才發現這叢霽面色冷峻,雙目充血,其中似有癲狂之色,一副要將他碎屍萬段的可怖模樣。

他不由後退,進而沉入了池水當中,池水堪堪淹沒他的發頂,他的身體又由於鐵鏈之故順利地被叢霽提出水面,丟於岸上。

背脊重重地擊打於堅硬的地面,使得他一陣暈眩。

“疼……”他呢喃著,身體連連後退。

叢霽卻是步步緊逼,且周身煞氣更甚。

叢霽並未提劍,整個人卻猶如一把嗜血啖肉多年的兇劍。

他無法奔跑,如此一分一分地後退,恐怕只能為叢霽增加逗弄獵物的快感。

死亡的迫近並未讓他哭出來,反而教他愈發鎮定。

他環顧四周,並無利器。

幸好三日前,他故意打碎了一只餐碟,並趁內侍不注意,將一塊碎片藏於池底了。

適才千鈞一發之間,他將那碎片攏在了掌中,待得叢霽再靠近些,他定要取叢霽的性命!

他撞倒了各種擺設,末了,被逼至墻角,退無可退。

他努力地做出一副驚恐的神情,渾身瑟瑟,淚水漣漣,顫聲問道:陛下,溫祈做錯什麽了?

叢霽居高臨下地盯著惶惶然的溫祈,一伸手便掐住了溫祈的喉嚨。

掌心一觸及溫祈微涼的肌膚,亂竄於他血管中的暴虐霎時消失無蹤了。

“對不住,嚇著你了罷?”他轉而將溫祈擁入了懷中,並摩挲著溫祈的發絲道,“全數是朕的過錯。”

溫祈滿腹驚愕:難不成這暴君步步緊逼,便是為了抱我?

他的下頜被迫抵於暴君左肩,他瞧著自己的右手,一時間,遲疑不定。

我還是殺了這暴君,為民除害為好。

但這暴君從來不曾真正地傷過我,我即便要殺他,亦該當光明磊落地與他決鬥,而非鬼鬼祟祟地偷襲。

不對,他乃是暴君,手下冤魂無數,同他講什麽光明磊落?

他將右手覆上了暴君的後心,只消往裏一紮,或許便能要了暴君的性命。

暴君定會掙紮,他必然性命不保,但他之生死於國於民無關緊要,能與暴君同歸於盡,委實是一樁賺得盆滿缽滿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