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鴉青怔怔的看著樹上的少年,心裏那股陌生感始終揮之不去。

小公子以前神色郁郁,眼中毫無光亮,像一潭沉沉的死水,泛不出半點波瀾。每日從早到晚坐在繡架前重復繡牡丹,痛苦壓抑時針會紮在指腹上。

他繡出的牡丹顏色格外鮮艷生動,是雲家少有的刺繡天才,鴉青覺得那是因為小公子的心血滴在了上面。

江南雲家,以布料跟刺繡出名,尤其是栩栩如生的繡工更是一絕。

幾十年前最火的時候無人不知,但凡是雲家新出的繡品總會被哄搶而空,那時候朝野上下以能穿上雲家的布料視為身份。

只是這些年生活富裕小輩們不肯吃苦,族裏人才逐漸凋零,繡工一代比一代差,時間一久雲家絕佳的繡工被人唏噓淡忘,留下的只有可被取代的布料。

京城雲家是江南雲家隔了兩座山那麽遠的旁支,雖說招牌上帶有“雲”字,但賣的東西跟江南雲家沒什麽關系,直到雲執出生長大會繡花。

他是族裏“返祖”的天才,繡工堪稱一絕,尤其是繡出來的牡丹,真真是“國色天香”。

三年前,“花開”時節名動京城。

奈何優秀的人總有些悲慘的身世,比如雲執拼命繡牡丹就是為了攢錢給他爹爹治病。

他爹爹是家裏的侍,是雲母二兩銀子從街邊買回來的,身份地位一直不高。

年輕時仗著有幾分姿色還能攏住雲母的心,生完孩子後人老色衰很快就被雲母淡忘在府裏後院,連生病都沒來探望過。

雲執從六歲拿針,今年十六歲,十年點燈熬油依舊沒能留下他父親。

從雲父離世後,雲執像是被抽去脊骨,整個人都沒了堅韌跟生氣。

半年前鴉青一眼沒看住,雲執跌落院內水池中,等再醒來卻變了個人。

像是枯死的灰棕色老樹抽出細嫩的青綠枝丫,變得鮮活生機起來。

猶記得他剛醒來那兩天像是得了瘋病,看什麽都覺得奇怪。

偶然在府裏碰見挺著孕肚的男子,驚的眼睛睜大倒抽著涼氣,像是受到極大的沖擊跟刺激,縮在屋裏緩了好幾天才緩過來。

鴉青還記得那時候他盤腿坐在床上,臉色慘白,喪失語言能力一樣,用手在肚子位置比劃出一個弧度,“他、他是生病了對吧?”

鴉青愣了愣,“不是啊,他是懷了孩子,看月份應該有八個月了。”

“懷、孩、子?”聲音都帶著顫。

“對啊,咱們男子就是要孕育生命的啊。”

只不過雲執身體不好事多壓心,月事才一直推遲到現在還沒來。

大夫說他這種已經是晚的了。

只有來月事才可以生孩子。

雲執雙手攥住床柱,白凈的額頭磕在上面,鳳尾憋的微紅,牙齒緊扣下唇,硬忍著沒哭出來。

那時候鴉青只是感覺小公子好像忘了些東西,直到第一次見他上樹。

貓兒似的輕盈,腳尖那麽一點就躍到了樹幹上,驚的鴉青險些尖叫出聲。

他像今天這般坐在上面,眺望遠方,清淩的眸子像是攏上一層薄霧,視線渺遠起來。

他說他不想繡花,他想去江湖。

鴉青這才意識到,小公子是真的變了。

他沒敢往深處想,畢竟以前的小公子說過最多的話就是,“我為何生在雲家,若是換種活法,那該多自在。”

小公子可能是,換了種活法。

“小公子。”

鴉青雙手攏在嘴邊小聲喚他,“您快些下來,仔細被人看見。”

雲執收起垂下來的那條腿,毫無男子形象的雙腿分開蹲在樹杈上,“鴉青,東西弄來了嗎?”

“弄到了。”鴉青怕雲執這樣被人看見,“您快下來。”

雲執笑了下,“好。”

這一笑,像是清晨綻開的花,清新幹凈帶著清早的微涼露水,讓人眼前微亮。

雲執像片淡青色的梨樹嫩葉一樣,隨著風張開手臂從樹杈上輕飄飄的落下。

鴉青提著心,直到看見他腳尖點地身體輕盈的落在地面上才松了口氣。

“男子家的衣擺不可以塞在腰帶裏,這樣不雅。”鴉青小跑出去,彎腰伸手把雲執撩起來的衣擺給他整理好放下來。

雲執根本不在乎這些細節,伸手拿過那個黑色匣子,眼中光亮閃爍。

他終於快要自由了。

匣子裏裝的不是別的,而是……鍋底灰。

雲執出生於武林世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從小就向往像他父親一樣執劍天涯。

奈何他出生那年算命先生上門為他批過命,說他十六歲之前有個天大的劫難,只要躲過去,這輩子順風順水。

雲家父母就這一個寶貝兒子,唯算命先生的話是從,從小到大就沒讓雲執單獨出過門,更別提闖蕩江湖了,他能溜達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家裏後院的雞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