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三花說完就發現話不對勁,其實她本來就不打算還的,兩百塊一件的裙子,據說是從香港那邊來的,平時想買也買不到,她在廠子裏主任身上也沒見到過。而林秀沒有什麽朋友,不愛出門聚會,偶爾只在家裏穿一穿,其他時候就掛在櫃子裏供著,她自己穿豈不是暴殄天物?

張三花改口道,“沒事,我能穿下。”

林秀假裝沒聽見,“衣服只有改小沒有改大的,你們紡織廠工人肯定比我清楚。這樣吧,你不如先減重,等到能穿下的時候再拿去。”

張三花當然不願意,她現在一百二,林秀一百斤,比她高比她瘦,她起碼要瘦三十斤才能穿下。但等她瘦了三十斤,說不定看好的丈夫早就跟人家跑了。

還是林秀善解人意,“聽說香港那邊又來了新款式,我那個款式早就不時興,你幹脆給你哥寫信讓他托人給你買一件。”

張三花從小被慣壞的,伸手要什麽家裏人都會給,聽了林秀的話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頓時雀躍起來,對待林秀的態度也親近幾分。

大家回屋就洗澡睡了,這時候剛改革開放不久,沒什麽娛樂活動,家裏也沒電視機,所以誰得都早。

林秀剛從上輩子過來,想趁著周末好好睡一睡,結果第二天早上被女兒公雞打鳴似的聲音叫醒。她睜開眼睛,看見女兒穿了一身幹凈整潔的褲子體恤,趴在床頭鼓著臉看她。

林秀看著小小的女兒,還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迷迷糊糊問她,“幹嘛叫我?”

張妍妍示意她看窗戶,“太陽曬屁股啦,媽媽快起床,媽媽是個懶蟲子。”

林秀看著太陽掛在天上還以為真的很晚,結果到客廳一看才七點鐘,都說小孩子覺多,可是張妍妍昨晚十點才睡著,早上比她起得更早,也不知她們到底誰大誰小。

她想了想,就吩咐女兒自己去玩準備繼續睡,卻被張妍妍不高興地又推了一下,“今早上有課外興趣班,你又不準我自己去。”

她說著就把自己的課程表給林秀看,周三五晚是英語班,周一二六晚是古詩班,周六上午美術,周六下午鋼琴,周日上午遊泳,一周排得滿滿當當,讓林秀這個成年人也忍不住汗顏。

張妍妍周六早晨的課八點就要開始,小姑娘還喜歡提前一點去弄好紙筆顏料,林秀怕時間來不及,就匆匆穿好衣服出門。

補習班在離家十多分鐘路程外一個小公園的院子裏,到的時候發現很多家長圍在那兒和補習班老師搭話聊天,一看就是準備送孩子上課的。

張妍妍到之後,也不上樓,只擠到院子裏面的人群裏和人嘀嘀咕咕,林秀拉也拉不住。

她走過看了看,就見女兒舉著一張證書給她看,得意洋洋地炫耀,“媽媽你看!”

林秀接過證書一看,上面寫著“………張妍妍小朋友………新星杯特等獎。”此外還有一本書、一個塑料獎杯、一套顏料的獎勵品。

周圍的家長都羨慕地看著母女倆,林秀一邊和她們寒暄一邊在心裏暗暗詫異,她記得張妍妍長大之後看著美術就頭疼,怎麽小時候反而成了特別有藝術天賦的小天才,莫非是她做母親的太失職耽誤了她?

她不動聲色地從家長們和老師嘴裏套話,最終哭笑不得知道事情真相。

原來輔導班在舉辦活動的時候需要學生繳納報名費,有交十塊二十的,這就是三等獎和二等獎,交五十的就是一等獎,一百塊是特等獎,丈夫當初帶女兒來交補習費的時候順手報了名,可不就特等獎?

所以大家恭維她也不是為了女兒有才華,而是純粹覺得她家人傻錢多。

林秀頂著她們這些目光把女兒東西塞進大大的牛仔斜挎包裏,然後把昂首挺胸的小姑娘送到二樓美術教室,看見她安安靜靜坐下來才緩了一口氣。

她下樓的時候過了八點半,家長們大部分離開,只有咨詢老師們坐在桌子後面聊天。

林秀想了想,把那張特等獎的獎狀拿出來,走到正中間的那個老師面前問,“你們招美術老師嗎?”

她說話的時候嗓子眼都是緊繃的,她自失業之後一直下崗在家做家庭主婦,直到五十歲退休,可以說真正正式工作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年,現在重來一次讓她找工作真的有些困難。

不出她意料的是,對方果真拒絕了她。不過來之前林秀就仔細觀察過,這家公園旁邊有好幾個聚集在一起的興趣班和補習班。

林秀認認真真地挨個兒去問了,大部分都以老師夠了的理由拒絕她,只有一家生意冷淡的老師認認真真問她,“有沒有教師資格證?”

林秀聽著這話心裏就涼了,她大專是學糧食生產的,畢業後也在相關單位工作,女兒曾勸她去進修,但她都以家務繁忙的借口推辭,現在人家要資格證她當然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