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如利劍般穿透雲層, 為厚重的陰雲鑲上一層透亮的白邊。

山川起伏,雲霧稀薄。籠罩著整座小鎮的迷霧被陽光驅散了些許,聳立於街道上的鎮子也終於有了些煙火人味。路邊的綠植覆蓋這一層肮臟的浮土, 現在是早晨, 鎮上的男人和女人都很沉默,連孩子們的笑聲都是細小的, 偶爾有車輛開過, 鎮民們就在飛揚的塵土中走動,懶洋洋的大狗就躺在草地上, 街道兩側的店鋪中擺滿了新鮮蔬果, 還有自制的奶酪、肉幹, 和手工制作的銀質用品。

自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成群的白鴿從空中飛過。這座小鎮的宗教氣息很濃, 古舊的教堂隱藏在街頭巷尾, 隨處可見戴著十字架、念念有詞的信徒。傑森和傑克一言不發地繞過他們,來到了一棟白色大屋面前。宅邸隱藏在一排茂密的榛子樹後,尚未凋謝的大麗花在風中輕輕搖晃, 遠遠傳來略帶酸澀的芳香。

傑森整理了一下衣著, 按下了門鈴。

幾分鐘後,宅邸的大門被打開,從門後走出來一個人——準確來說不是走,因為他坐在輪椅上, 裹著一床空調毯,瘦得像一把孑立的銅絲。

“你們好。”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顯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朝氣, 仿佛久病之人強打精神接待客人一樣, “你們是今天要來的記者對吧?範倫汀娜跟我打過招呼, 抱歉我不能起身,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米爾頓·亞當斯,是這座小鎮的醫生。”

米爾頓·亞當斯,童年歸還組織核心成員,公路殺手案的兩名重大嫌疑人之一。

“你好,我叫克倫威爾·陶德,是個還沒入行的學生,這位是我的導師,我們來這裏是想采訪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以‘童年歸還’者作為我的畢業論文。”傑森裝作羞澀靦腆的學生樣子,說到“導師”時指了指站在身邊的傑克。

“什麽‘童年歸還’者,我們只是一群被傷害過的人,抱在一起互舔傷口,聊以安慰而已。”米爾頓笑了笑,推著自己的輪椅,引著他們走進大宅,“範倫汀娜最近還好嗎?”

“範倫汀娜很好,在來之前,她要我代她向你問好。”傑森猶豫了一會兒:“您是……腿受傷了嗎?”

客廳頂上掛著暗金色的吊燈,兩側陳列著大量油畫、雕像和東方陶瓷,中心鋪著白色的小羊毛地毯,地毯上支棱著一張小小的木桌,桌上擺放著銀質的燭台,信紙、日記和羽毛筆隨意擺放,路易十□□格的銅制壁燈懸在墻壁兩側,陽光透過彩繪的玻璃窗落下,映照在維多利亞風格的奧布松掛毯上。象牙色的壁爐內部,松枝燃起的火仍在熊熊燃燒,驅散房間內滿溢的深秋的濕氣,深色的天鵝絨窗簾後面,是遮光的百葉窗,清晨的陽光被百葉窗切成長條。風從雕滿玫瑰的窗台柵欄中鉆進來,為在場所有人帶來隱約的花香。

傑克擡頭看向兩側的墻壁,明亮的暖黃色光芒如流水般落下,倒映出油畫上的人形和他的影子,一層毛茸茸的光暈的映照下,墻上懸掛的數張人像仿佛有了活著的氣息。他的目光從那一排油畫上略過,畫像上的人大多面無表情,死氣沉沉。每一幅畫的間距都相等,卻有兩段墻壁是空蕩的,可能是畫像被人取下來放到了別處,他沒能看到畫上的內容。

缺了兩幅畫。

米爾頓把自己扔在深紅色的沙發深處,嫻熟的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好像在往自己身上纏一條裹屍布。他的臉色垮塌得厲害,身體像高溫下融化的蠟淚,順著沙發滑將下來,那張年輕人的眉目之間,浮現出衰朽將死的濃濃黑氣——一種濃濃的,將要失去生機的疲倦。

他搖了搖頭:“去年9月我就下半身癱瘓了。”

“是車禍嗎?”

“不是,是一種罕見的椎管狹窄神經症,簡而言之,隨著時間增長,我的椎管會越來越窄,最後把裏面的神經都擠死。”米爾頓笑了笑,撐著身子把幾盤瓜果和一盤銀魚幹推到他們兩人面前:“吃吧,這是我們這裏的特產。你們可能吃不慣奶酪,但銀魚幹很好吃,還可以補鈣。”

傑森和傑克無聲無息地對視了一眼——小醜毒素的化學特征類似□□,會穿過皮肉不斷下沉導致骨質問題。所以治療的要點之一就是吃大量含鈣物質,蝙蝠洞的常備零食和藥品中都有補鈣片。

“雖然可能會造成第二次傷害,但是醫生,你有興趣說說你以前的……故事嗎?”傑森斟酌著措辭。他不太擅長跟敏感的受害者打交道,如果可以,他寧願面對拿著槍的窮兇極惡的罪犯,而不是為了避免二次傷害每個詞都小心翼翼。

米爾頓很明顯的楞了,他低下頭去,那張慘白得像石膏一樣的臉上,浮現出極其人性化的悲哀,栩栩如生,宛若文藝復興時代的大理石雕像。看得出來,就算只是這麽簡單的動作都能讓他很難過,最後他囁嚅著嘴唇,徐徐說道:“其實我沒什麽故事,這個宅子以前是我們家族的祖宅,我父親那一輩落魄了,不得不把宅子賣掉。然後為了贖回這間老宅,他們一直在不斷奔走經營產業,沒用管我。我小時候就……那時候我大概11歲,他們男女不忌。我跟我的父母傾訴,希望他們帶我離開,只要不要把我跟加害者關在一起。但他們只是安慰我,沒有帶我離開楊克鎮,我不得不留在這裏繼續面對那些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