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活下去的意義(第3/6頁)

“然後呢?”睢鷺問。

和樂安不同,他是在鄉間小地方長大的,見慣了貧苦人家有多護食,丟個雞蛋都能繞村子罵上整整一天,更何況是明目張膽的入室偷搶。

但既然樂安目前好好地站在他眼前,就證明當時並沒有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然後啊……”樂安看著手中的麻葉兒,“幸好,那女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她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

也不知道是看樂安年紀輕輕帶著孩子可憐,還是單純心善,總之,她並沒有做出樂安設想中的恐怖的事。

“……雖然她家境也並不富裕,那炸面葉兒,是她的孩子央求了好久,才炸了一點給孩子解饞,她自己一點兒也不舍得吃,準備全留給孩子,卻被我一會兒就吃了小一半,還因為吃太急,碎屑掉的滿地都是。”

“她沒有打我,沒有罵我,只是蹲下身,一邊說著‘不能糟踐東西’,一邊撿那些碎屑。”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打我不罵我,我卻更難過。”

難過到之前沒掉下的淚,在那一刻卻突然潸然而下。

難過到她哭著,跪下來,和那女子一起撿她掉在地上的碎屑,一邊撿一邊哭著跟那女子說對不起。”

樂安仰起頭,讓泛酸的眼角的液體又不掉下來。

“最終,她也沒說什麽,見我帶著孩子,甚至還給了我兩個窩窩,然後就什麽也沒說,把我趕走了。”

“走之前,我跟她說,如果能活下來,我會報答她的,我一定會報答她的,我李臻從不白拿人東西……”

說到這裏,樂安便停下了,又伸手,從紙包裏拿出一片炸麻葉兒,慢慢地吃著。

等到她終於吃完,卻似乎仍舊沒有再繼續說的樣子。

睢鷺只好開口問:“……再然後呢?”

樂安頓住,擡頭,看他一眼,嘴角還沾著芝麻。

“再然後啊……”樂安輕聲重復道。

“她死了。”

後來啊,戰亂終於結束,樂安又重新成為那個金枝玉葉的公主,甚至執掌了天下大權,想吃什麽吃什麽,想賞人金銀珠寶也輕而易舉,於是她派人去找她,找那戶人家,可是派出去的人說——

“她早死了。”

“您走後不久,就有股亂兵經過了她的村莊。”

短短兩句話,甚至不需多解釋,樂安便已經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因為同樣的事情她已經見過了太多太多。

樂安原本以為,自己是最不幸的,她從高高在上金尊玉貴的公主,一夕之間成了倉皇逃竄的落地鳳凰,東躲西藏,擔驚受怕,老天似乎在懲罰她前面二十年過得太順遂,於是讓她二十歲之後過得異常坎坷。

她曾安慰自己,這就是她身為公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畢竟她享受的多,那麽災難一來,失去的自然也多。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個農婦又怎麽說呢?

她一生貧苦,沒有享受過樂安曾經享受過的任何榮華富貴,她也與人為善,連對待搶了她孩子吃食的小偷都那樣心軟溫柔,可是,戰亂一來,她也絲毫逃脫不掉。

僅僅是一場兵亂,便將她所在的村莊洗劫一空,樂安派去的人去找時,只看到已經燒焦的空空無人的村莊。

不止她死了,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父母親人,都死了,死在了戰亂裏,死在樂安有能力報答她之前。

“我欠她的,永遠都還不了了。”

樂安咽下最後一口麻葉兒,噴香的味道口腔發酵,品到最後,竟完全感覺不到香,反而只覺得一股揮之不去的焦苦味兒。

*

之後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沉默了許久。

樂安仍舊往前走著,也沒有再買什麽東西,對大街上形形色色的攤位百貨也不感興趣,她只是走著,一直往前走著,走到雙腿發疼發酸也不叫一聲。

直到走出鬧市,走到人跡越發稀少的坊市。

樂安忽然站定,看了看四周,轉身對睢鷺道:“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睢鷺點頭:“好。”

於是樂安在前面帶路。

但她這個帶路人有點兒不靠譜,很是找不準路,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走了好幾次彎路,最後終於憑著記憶,憑著周圍越來越荒涼的場景,確定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然而到達的地方,也早就不是當年的模樣。

“這裏,以前有一間小茅屋,茅屋前是一片荒廢的空地,上面長滿了雜草,後來我找來了菜種子,在空地上種下種子,沒多久就長出了綠油油的小苗,看,就像現在一樣——”

樂安指著眼前一大片整齊油綠的菜畦,對睢鷺說道。

沒錯,這裏,就是曾經她和齊庸言相遇的地方。

只不過,她記憶裏那間簡陋的茅草屋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土屋,而土屋前,是一大片整整齊齊,綠意盎然的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