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活下去的意義

說不帶人, 就真的一個也不帶。

樂安換了衣裳,拆了頭發,脂粉洗去, 又在眉眼稍作掩飾, 轉眼間,就從雍容華貴的公主,變成一個粗布衣衫, 風流俏麗的民間小婦人。睢鷺也換下了錦衣,穿上了之前的舊衣裳, 兩人沒乘車,沒騎馬,一人兩足,慢慢朝著公主府外而去。

然而,想象的很美好,事實卻是, 太久沒運動, 才走過幾條街, 樂安便覺得腳疼腿疼了, 她低下頭,愣愣看著自己不染纖塵的雙足。

身為公主, 出必車馬仆從簇擁, 所以, 哪怕沒有這段日子的憊懶, 這雙腳也已經太久沒有好好地踩一踩腳下的土地。

睢鷺看出她的疲累,道:“不然還是騎馬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樂安搖搖頭:“不,就這麽走著吧。”

又不是沒走過, 甚至那時,她走的路還更多,更急,沒道理那時候能走過去,現在慢悠悠走著,反倒還嬌慣上了。

於是她就一直這樣往前走著。

走過公主府門前街道上整齊的石板,走過權貴聚居的街道,一直走到行人越來越多,走到青石板變成黃泥路,鬧市便到了。

樂安站在街角往裏看。

上次來這裏,似乎還是那次從宋國公府離開,因為時間晚了,她便讓車夫轉來這裏,去狀元樓吃飯。

如今過去許久,這裏仍舊是上次見時的模樣。

滿眼滿耳皆是人間煙火氣,各色店鋪開張,各色行人來往,人人忙忙碌碌。

樂安走進這鬧市裏。

沿街的繁華喧鬧頃刻湧入耳朵,各種吃食酒水還有其他味道混合在一起鉆進鼻子,眼前紅的綠的黃的藍的白的顏色招搖這擠進眼睛……

這裏有整個京城最密集的人群,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

這裏,能看到最鮮活的人世間。

樂安站在這人世中,用耳朵聽,用鼻子嗅,用眼睛看。

看人間煙火,看喜樂悲歡。

有婦人背上背著孩子,沿街叫賣吃食;有步履沉重的挑夫,扁擔壓彎了肩膀;有頭發花白的老人,用渾濁沙啞的嗓子與攤主為一文錢討價還價。

形形色色,蕓蕓眾生,都在為了生活而奔波。

樂安低下了頭。

身側有人站住,遮擋了旁人望過來的目光,是睢鷺。

樂安朝他看過去。

“你看他們,辛苦嗎?”樂安指著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們,開口說了出來後的第一句話。

“嗯。”睢鷺道。

“可起碼,他們的辛苦有所得。”樂安又道。

睢鷺沒有說話。

樂安笑笑。

“我見過最苦難的場面,是戰火連天,人不如狗,人們想辛苦都無處辛苦,想拼命都無命可拼,因為一轉眼,戰亂就能毀掉一切。”

睢鷺頓了下:“……我沒有經歷過。”

“嗯,當然。”樂安點點頭,“那時候你還小——不對,你還沒出生呢。”

她笑著說道,絲毫沒有避諱他與她之間那巨大的年齡差距。

說罷,樂安也不等睢鷺反應,目送著那挑夫浸著汗水的腳步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沉重的腳印,終於消失在街角,聽著聲音沙啞的老人終於與攤主達成共識,成功抹掉一文錢,最後,走到那背著孩子賣吃食的婦人面前。

“娘子,這個叫什麽?”她指著婦人面前,一口滾燙油鍋裏炸的金黃的物什問。

“炸麻葉兒!”婦人口齒爽利,動作更利落,一邊說著,一邊用笊籬將剛炸好的“麻葉兒”撈出來,放入一邊的盆裏放涼,轉眼又迅速將切好碼好的面片兒放入油鍋,於是眨眼間,面片鼓起大泡,色澤變得金黃,釋放出誘人的香味。

樂安:“怎麽上面有芝麻?我以前見過的沒芝麻。“

“放芝麻才更香哪!不放芝麻那是窮人的做法,那都不能叫麻葉兒了,叫面葉兒,麻葉兒麻葉兒,沒芝麻怎麽還能叫麻葉兒哪?”

樂安聞言,愣了一下,默了片刻,隨即臉上緩緩露出笑來,道:“嗯,您說得對。”

賣麻葉兒婦人臉上登時也露出笑來:“娘子來一點兒嘗嘗?看來您是沒吃過這放芝麻的了?您放心,這放了芝麻的麻葉兒又香又脆,保準比不放的強!”

樂安是吃過飯才出來的,這會兒也一點不餓,然而聽了婦人的話,卻沒有拒絕,而是道:“那就來一點。“

“哎!好嘞!“

婦人欣喜爽快地應一聲,目光落到樂安白白凈凈沒一絲風吹日曬痕跡的臉,眼珠一轉,便動作麻利地取了一大張麻紙,不等樂安說要多少,便給包了滿滿一大包。

“承惠五十文!“

這顯然是耍了小聰明了。

樂安也不計較,接過那滿滿一大包炸麻葉兒,便痛快付了錢——好歹這次知道帶零錢出來,才沒在此時除了糗。

許是見樂安出手大方,樂安接過炸麻葉兒後,婦人左右幾個吃食攤子也都更賣力地叫賣起來,似乎也想樂安光顧他們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