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還請公主細說,臣願聞其……(第2/2頁)

“微臣見過公主。”

樂安伸出手,虛虛一扶,阻止他向下拜的身軀。

“先生多禮了。”

聽著那一聲“先生”,崔靜之的身軀便沒有拜下去,起身,臉上還帶著一點笑。

“公主這聲先生……臣愧不敢當。”

樂安笑:“有何不敢當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更何況先生又哪裏只教過我一日。”

崔靜之少年時,曾在太子府做侍講,教授太子府上諸王子,其中便包括樂安的胞兄,而機緣巧合之下,便也包含了樂安。

崔靜之臉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說話間,仆人已經搬來了座椅,兩人相對而坐,樂安又說了些寒暄話,問候問候身體,樂安便單刀直入。

“先生可有聽說,今春有人科舉舞弊之事?”

崔靜之臉色不變,反而仿佛第一次聽說般,面露驚訝:“哦?”

老狐狸。

前些天她都鬧到皇宮去了,宮內宮外都傳得沸沸揚揚,崔靜之要說他沒聽說,那可真是見鬼了。

樂安腹誹著,臉上卻依舊笑地甜蜜。

“是,先生有所不知吧,就是那個盧嗣卿,今科探花,之前此人行卷時,我便發現此人才學平平,偏偏京中誇耀者多,實在叫人納罕至極,而前幾日,我更是發現些蹊蹺,此人很可能是找了代筆,考試的卷子根本不是自己所作,如此才摘得了個探花之名,如今禦史台正在查案,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基本可以斷定此人為舞弊了。”

崔靜之的眼睛這才稍稍瞪大一些,“竟然如此啊……”

“沒錯,就是如此。”樂安道。

崔靜之斂下眉,“既然如此,那就按律法辦,該革職的革職,該去功名的去功名,也沒什麽好說的,便是盧家人也不例外,公主——”他看看樂安,“不必擔心臣會阻撓。”

“我當然不擔心先生會阻撓。”樂安微笑,“先生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

“但是先生有沒有想過——一個盧嗣卿處理了,往後呢?盧嗣卿案,歸根結底難道全在他自身嗎?還有,不知先生有沒有看過盧嗣卿的代筆寫的卷子呢?”

樂安連連發問,原本隨意懶散的坐姿也隨著一個又一個問題拋出,變得越來越筆直。

崔靜之看著這樣的樂安。

半晌道:

“臣駑鈍,不曾想不曾看,還請公主細說,臣願聞其詳。”

他聲音清冷,擲地有聲,話裏語氣恭敬,姿態又低,但卻莫名地,任誰也不會因此便小瞧了他。

——大概這就是世家的底氣吧。

樂安長吸了一口氣,仿佛回到兒時,她窩在書桌底下,昏頭昏腦地聽了一肚子話,窩地雙腿雙腳都發麻了,突然聽到那個聲音好聽的侍講說道:“好,今日的課就授到這裏了。”然後外面響起腳步聲。

她大喜過望,忙從桌底往外爬,一邊爬一邊想站起來,然而,又痛又麻的雙腿便不爭氣地一酸——小小的她沒站穩,反而咕嚕咕嚕,一下滾了出去。

一直滾到一雙烏色六合靴跟前,被一雙腳,一雙腿,攔住了“滾滾”去路。

然後,她“躺”在那雙腳上,聽到那個折磨了她一下午的聲音,冷冰冰地對她胞兄說道:

“殿下,這是怎麽回事?請殿下細說,臣願聞其詳。”

時隔多年,幾乎沒什麽差別的兩句話,在此重合,樂安簡直懷疑這老狐狸故意揭自己短,要知道雖然後來她跟這人化幹戈為玉帛,甚至還很是當了段時間的師徒,但因為那不怎麽愉快的開始,她可很是出糗了一陣,尤其被教授她琴藝書畫的女先生知道樂安逃了她的課,卻跑去“上旁人的課”(樂安表示冤死了),氣得當場就要撂挑子不幹,最後還是樂安那太子爹壓著樂安跟女先生賠禮道歉保證不再犯(雖然事實證明樂安往後越來越犯),這事兒才算了了。也是因此,樂安對這句話簡直記憶猶新。

但,此時的她可不再是幼時的她了。

而且,此時的她也不像幼時那般理虧,相反,該自知理虧的,是他才對。

她緩緩吐出剛剛吸的那口氣,看著那雙已經比記憶中衰老了許多的眼睛道:

“先生沒看過,沒想過,那麽就由我來告訴先生。”

“太、祖創科舉,本意為取天下之才,建萬世之社稷,但自科舉創建以來,數次取士,有多少次是唯才是舉?又有多少次,是唯名聲、唯出身是舉?如此一來,還要什麽科舉,直接鄉舉裏選、察舉征辟、九品中正就是了,何必再多此一舉!”

“盧嗣卿代筆的卷子我看了,是比他自己寫的強,但也不過如此,僅我所知,就有數位文采強於他的代筆的落榜之人,因此,即便沒有代筆,即便那卷子真是他寫的,假如他不是出身盧家,如果沒有他行卷時沽來的名聲,探花之銜,還能落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