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只為這世間(第2/3頁)

好在,睢鷺賭贏了。

而且,不僅賭贏了樂安會去宴會,更巧合地,目睹了她和齊庸言對話的那一幕,見識了大眾視角之外的,樂安公主的另一面。

“然後就是大慈恩寺前攔駕了,不用說,盧嗣卿囚禁你和長順一事,就算確有其事——恐怕也是你注意促成的吧?”

睢鷺又笑著,沒有回答,這便又是默認了。

樂安扶額。

如此一來,來龍去脈就清楚了,可她還是不明白——

“於是你看來看去,得出的結論就是——要給我做駙馬?”

樂安又想扶額了。

這到底是什麽邏輯啊。

看她這模樣,少年兩眼彎彎一笑,卻沒有回答樂安的問題,而是道:

“公主,”他道,“家中突逢變故後,我曾經想了很久。”

“想什麽?”樂安道。

“想很多很多事。”

想他和他的家人為何會遭受那樣的厄運;想為何一個小小的縣令之子就能那樣無法無天,讓他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卻還求告無門;想若時光能夠重來,他是否應該忍下那一時之氣,退一步以免厄運;可又忍不住想,即便那一步退了,以後的每一步都要退嗎?惡人會因為你後退便不再欺侮你嗎?退到無路可退時又要怎麽辦?

他醒時想,睡時想,吃飯時想,行路時想……無時無刻,都在想。

不止想,他也看。

看自身,更看他人。

他東躲西藏時,扮過三教九流,見過士農工商,看了很多,聽了很多,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不幸,卻發現比他更不幸者比比皆是,而不幸的原因也各自不同。

然後發現以往想的有多麽淺顯狹隘。

他曾經以為是自己太過狂妄,才會招致滅頂之災;他曾經以為自己時運不濟,才會遇到窮兇極惡的爛人;他曾經以為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只要變強,就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可是,都不是。

狂妄會招禍,謙遜便一定能避免嗎;時運之說虛無縹緲,而人只能信自己;若他太過弱小,那麽什麽才算強大?只要不坐在最高的那個位置,人總要面對比自己更強的命運,甚至哪怕最高處的那人,也未必能夠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

所以,問題的症結都不在這裏。

症結在於,日光之下,天理不昭。

無德無能者居高位,徇私枉法者斷刑司,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小民動輒得咎,權貴犯法無罪……

這世間就是這般荒唐,而漫天神佛管不了這荒唐,冥冥之中也沒有一個老天來為草民伸張正義。

可總要有人做這些。

也必須有人做這些。

*

大仇未報時,親朋怕惹災禍,紛紛躲避睢鷺,少數還念著點舊情的,都勸他算了吧,放棄吧,遠遁他鄉,在盧縣令手伸不到的地方,重新開始吧。

睢鷺搖搖頭,拒絕了。

後來,周大人任職宋州,他的大仇終於得報。

那些親朋紛紛又找上來,苦口婆心地勸他,說既然仇已報了,以後就好好過日子,趕緊娶個姑娘,為睢家延續香火,也好讓二老的在天之靈有所告慰。還有人要給他說媒,幫他張羅著重新把睢家立起來。

他卻又拒絕了。

親朋面露尬色,有人直接發問,問他是不是怪他們在他落難時不幫他。

他笑笑,說不是。

趨吉避兇本是人之常情,若幫了別人自己可能反遭災厄,這樣的相幫沒有幾人願意,是以不應指責,更無法苛求,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仇自己報,從一開始,睢鷺便沒想過要靠別人。

那為什麽拒絕?親朋問。

因為他終於看到了答案。

這世間荒唐,可總有不荒唐的人在。

神佛不管,那便人自己來管。

沒有人來,那便由他來。

更何況,並非沒有人。

一路上,他也遇到許多人,他們嫉惡如仇,他們打抱不平,他們不顧自身安危,他們為弱者發聲。

此為俠。

後來他遇到周先白,周先白秉公執法,不畏世家,使正義得以伸張,使冤屈得以昭雪。

此為義。

江湖為俠,朝堂為義,俠者或可救一人一村一寨,而義者,或可救一家一地一國。

身居高位未必就可以免遭不幸,但站得越高,就總能看得更遠,就總有更大的力量。

而力量,在不同的人手中,便有不同的結果,便如盧縣令和周刺史,更如傳說中權傾天下如樂安公主。

那一天,睢鷺站在父母墳前,看清了自己往後余生要走的路。

看清之後,他拜別父母墳塋,踏上了去往京城之路。

他要努力站在最高處。

他要努力掌握更多更大的力量。

不為榮華富貴。

也不為青史留名。

只為這世間,少一些荒唐,多一分清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