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只為這世間

春日晴朗, 和風微醺,窗外有鳥兒啾鳴,陽光透過窗欞照進書房, 照在書案上的筆墨上, 照在書架上一排排一摞摞的書上,老舊的字紙發黃,陳年的墨跡氤氳出淡淡的香, 薄霧般在房間裏靜靜流淌。

淡淡墨香裏,少年站著, 臉色是與墨色形成極致反差的白,可他的眼,又是極致的黑,黑白之間,沒有一點過度的雜色。

他沒有否認樂安的猜測。

沒有否認,那就是承認。

“為什麽?”樂安是這麽想的, 也這麽問了出來。

少年那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

“因為……我對您很好奇。”

樂安:“嗯?”

睢鷺沒有直接回答, 只是說出一個名字:“周先白。”

樂安愣了一下。

隨即意識道:“你從周先白那裏聽說過我?”

周先白, 延熙三年進士, 也即是李承平登基後,第一次開科舉那年的進士, 而那一年科舉, 是由樂安力排眾議重開, 也是由她, 從頭到尾主持的。

所以,某種意義上,周先白是她的門生,而事實上, 也差不多如此。

睢鷺點了點頭。

“周大人說,您是他的恩人,更是天底下他最欽佩的人。”

樂安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搖搖頭:“這個周先白……”

她倒不知道,自己在周先白那裏的評價竟然這麽高。

樂安對周先白的確算是有恩,知遇提攜之恩。

可這樣的恩,她又何止對周先白有。

延熙三年,包括此後數年,樂安幾乎主持了每一次科考,而每一次錄取的寒門士子,或與勢大的世家關聯不大的士子,許許多多,明裏暗裏,都受到過樂安的幫助,而最後,這些人也幾乎都成了樂安的人,包括如今在朝堂上的諸多朝臣,湯明鈞、聶謹禮、黃驤、劉思擷……

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先白。

只不過周先白一直在地方任職,樂安已經許久沒見過他了,尤其四年前不再管朝政後,不僅不再見,連聯系都幾近於無,因此樂安也不知道,周先白去了宋州後,竟然還辦了這樣一件事兒。

更不知道,他竟跟個少年人這樣說起她。

“若不是周大人,我此時恐怕還在奔波逃命,大仇未報,冤屈難伸。”睢鷺又道,聲音輕輕的。

有溫暖的笑意一點點從樂安眼底泛起,她也輕聲道:

“周先白是個好官。”

“嗯。”睢鷺點點頭,而後看向樂安。

“所以,我很好奇。”

“提攜了周大人的您,又是個怎樣的人。”

“畢竟,若沒有周大人,就沒有此時的我,而若沒有您,便也沒有此時的周大人,同樣的,也沒有此時的我。”

所以,某種意義上而言,在此之前,樂安雖未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卻又深刻地影響了他的命運。

所以,在來京城之前,樂安公主這四個字,就已經深深印在了少年的腦海。

只不過,那時候,這四個字只是抽象的一個概念,是模糊不清的一團迷霧。

他只能憑想象去描繪她的模樣。

少年的面容殊麗絕色,當他笑起來,刻意用眼神用神態撩撥你時,哪怕明知是假,哪怕明知是故作情深,卻依舊幾乎無人可抵擋。

可此時,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笑容收斂,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仿佛玉像,仿佛松竹,只是沉默著,屹立著,任風吹雨打,任時光摧折,他仍在那裏。

可就是這樣如玉像如松竹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樂安。

看得很認真,很仔細,從眉頭到下頜,每一片肌膚,每一道線條,都認真去看,細細品味,靜靜描摹,仿佛看一副稀世的畫作。

從未如此仔細。

被他這樣直白地看著,樂安也不以為忤,只是道:“於是你就故意讓盧嗣卿向我投了那份有問題的文卷,是想看看我有什麽反應?會不會發現問題?又或者——”

她頓了頓,“會不會發現問題後,一怒之下,直接把盧嗣卿,乃至整個盧家,都鬧騰一番?”

睢鷺將從恍惚中回神,目光移到她的雙眼,與她對視。

“或許吧,”他嘴角揚起微微的笑意,“但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想那麽多,我只是……想看看您的反應。”

“但很快我發現,只是這樣,並沒有用。”

“除非如您所說,您真的為此怒發沖冠,為一篇有問題的行卷文章,就找上盧嗣卿乃至整個盧家的麻煩——但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或者起碼,短期內不可能。就算您發現了問題,就算您有什麽反應,我也不可能知曉。”

“於是,我又想更近距離地,再看看您。”

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所以你混進了千桃宴。”樂安道。

睢鷺點頭。

千桃宴是春日時節京城鼎鼎有名的大宴,而這樣的宴會,自然不會忘記請樂安,至於樂安會不會去——這個就只能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