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蒼天何苦(第2/9頁)

無人照看,也無糧援,為了活著,盛州殘余的災民總是需要自求生路,這一支‘湧泉軍’雖然自號義軍,實際上只是一群有著相關學識的奇人異士聚在一起,尋找這大旱之地罕見的水眼,開泉求水,賴以求生而已。

“你可以叫我掘井。”

為首的高大削瘦男人在為葉秋診斷了病症並後,就笑道:“你只是餓的急了,沒什麽大問題,身體底子很好啊。”

“你現在也沒什麽去處,不如跟著我們,好歹有口水喝。”

“嗯。”

沒有,也不可能拒絕,葉秋自然也加入其中。

不得不說,湧泉軍的生活苦楚難以言喻,所謂水眼不過一時而已,隨時會隨著盛州地脈變動而變換,至多只能解一時饑渴,並不能真的長久解旱。

平日,湧泉軍需四處勘察,越過曠野荒地,攀山越嶺都只是等閑,最難受的是來不及找到水眼,地脈又再次變換,那之前勘察的所有結果都成了無用功。

哪怕是在地主家當奴仆,葉秋也沒這麽累過,他年紀小,軍中的同袍還算是照顧,不會真的讓他隨軍進山,但平日也要為其他前輩洗衣整備,打打下手,如若不是他之前在地主家也是幹的這個,還真的會手忙腳亂。

但葉秋卻很快樂。

不僅僅是因為能喝水,嚼草,能夠活下來。

更是因為湧泉軍的眾人,會在他辛勤勞作一天後,說一聲謝謝。

這就夠了。

一年來,劈柴做飯,洗衣燒水,葉秋什麽事都做,而軍中的各位也樂得教導葉秋識文斷字,帶他一同勘山辨氣,識得地脈。

這是艱苦而快活的日子,像是一個人的日子。

一年後,燥熱潮濕的海風自南向北席卷而來,盛州迎來了久違的大雨傾盆,生機開始重現,作為無數災民起源之地的盛州重新出現草木,但大亂的天下仍然沒有平定。

可湧泉軍卻解散了。

歸根結底,只是一群渴水的饑民,既然已經天降甘露,自然也無需地綻湧泉。

諸多奇人異士互相道別,每個人都來到那位自命為掘井的領袖身前深深鞠躬,甚至跪下敬拜,男人接受鞠躬,卻始終不願他人跪拜自己,如若其他人跪,他自也跪互拜。

只是到葉秋時,削瘦的男人卻坦然接受了他的跪拜,只是之後又迅速將其扶起。

“我們救了你一命,你跪我,也當跪軍中的其他人。”

掘井道:“這一跪,是償還救命之恩,你願意跪,我也受得起。”

“但這一跪後,小葉,你再也不許跪了。頂天立地是為人,你好不容易活了下來,日後就應該作為人而活,作為人而死。”

男人的教誨語重心長,似乎是要將日後的許多話都凝在一起。

“我知道。”

葉秋環視周邊,春風過野,碎草紛飛,天地回春,隱約可聞蟲鳴葉嘩,田野中的白骨枯木也將化作新人新芽。

這長達兩年的大旱,饑斃百萬的災荒;這席卷天下,動蕩社稷的大亂,對於整個世界而言不過是一次偶然的變幻,一次小冰河期的溫度反復。

換而言之,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次意外。

當然,那時的他是不知曉的。

此刻的少年道:“但我想要繼續追隨先生。”

掘井微微一愣,然後笑道:“那便跟上吧。”

湧泉軍解散的原因,自然是盛州不再大旱,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領袖掘井先生並沒有打算放棄那樣的生活方式。

“盛州地處中原富饒之地,大旱自然死傷眾多,但反過來想,倘若西北久旱之地有口泉眼,是否就能開墾許多荒地,活命眾多?”

“我有這番本事,就當做些事才行!”

葉秋還記得掘井先生侃侃而談的模樣,那個削瘦的男人目光明亮,並沒有打算就此止步,既然此地不旱無需相助,他便去旱地救人,歸根結底,他既然有這番尋地脈,開泉眼的本事,就該用這本事去助人。

如若不是掘井先生的這個個性,湧泉軍也組建不起來,而如若不是掘井先生的這個個性,湧泉軍也不會解散。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打算把一生都花在挖井上的,既然能活命了,又何苦像是過去那麽辛勞?

葉秋向往掘井的生活方式,他不甘平平無奇的死去,即便是醜陋地掙紮,手足扭曲地刨土也不願意寂靜地接受那結局,這一團始終不肯熄滅的心火灼燒在他的胸腔,令他可以忍耐一切艱苦折磨。

——但能在掘井的中途死,在幫助其他人的時候死,或許也無愧於此生。

心火心甘情願地願意被井水熄滅,所以葉秋追隨掘井先生,跟著他前往西北。

這一跟,便是七年。

七年時光,追隨掘井先生的人有的離開,也有加入,他們在西北曠野上打通了二十三口間歇泉眼,開了四口綠洲井,活人不計其數,被無數西北漠民崇敬供奉為再生恩人,甚至已有生祠建立,供奉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