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見

“二位大人這邊請。”

腳步聲越來越近,季央佯裝在找兔子,余光卻半分不錯的落在三人之中,最高挑挺拔的那人身上。

即便夜裏看不清楚幾人的樣貌,季央也能一眼認出裴知衍。縱然被關在詔獄,他挺直如松的背脊也一刻不曾彎過。

眼中漫漫蓄起的水霧,讓季央漸漸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慌亂起來,甚至想要伸手去抓那模糊的輪廓。

“小姐。”螢枝小聲又急促的輕喚她。

季央從恍惚中回過神,螢枝緊握著她的手,將手絹遞給她,季央才覺察到面頰上的濕意。

好在孫嬤嬤一門心思跟在霖哥兒後面,替他掌著燈籠找兔子,沒有注意到她。

季央輕吸了口氣,將彌漫在心口的苦澀壓下,解釋道:“眼睛進臟東西了。”

她快速將淚水拭去。

螢枝點點頭,她不敢說方才她在季央眸中看到了悲戚。

“表姐,你瞧見兔子了嗎?”霖哥兒在幾步開外問她。

“還沒有。”季央的聲音不輕不響,清泠泠的正落入三人耳中。

王紹平問葉豐海,“誰在那裏?”

裴知衍側目而視,依稀可見昏暗處站著幾個人。

葉豐海自然聽出了是霖哥兒和季央在說話,他心裏一琢磨對下人道:“去看看是誰。”

季央每朝著裴知衍走進一步,心尖的滾燙就多升起一分,連帶著眼尾也染了薄紅,霎時就變得嬌怯怯,她可以咬牙讓自己變得膽大,卻控制不住這些變化。

裴知衍看著回廊那頭,最先入眼的是季央裙腰上垂著的珍珠禁步,流蘇隨著步履緩動,秋月白的百褶裙上繡著素銀的蝶,好似要從月色中飛出。

葉豐海見裴知衍神色沒有半分變化,心裏那點打算算是徹底消了。

季央帶著霖哥兒走到三人面前,朝葉豐海請安,“二舅舅。”

霖哥兒道:“父親。”

葉豐海像兩人介紹,“這是犬子,這是下官的外甥女,順天府尹季大人的嫡女。”

季央欠身行禮,輕軟咬字,“季央見過二位大人。”

江紹平笑道:“原來是季大人的千金。”

季央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強裝鎮定,慢慢擡頭。

就如她所料,裴知衍也正看著她,卻又與她所料不同——

分明是同一個人,同一雙眸子,看她的眼神卻不同。

季央始終記得初見的時候。

那時定北侯戰退匈奴,凱旋歸來,皇都長街上擠滿了前來迎接的百姓,裴知衍一襲玄色的甲胄,身姿英挺,革質護臂上的銅獸徽威風霸道,是何等風光恣意。

偏他又生了一雙自帶風流的鳳眸,過分出挑的面容更像一個玩世不恭的矜貴公子。與季央印象中武將的粗獷和魁梧半點不相同。

她那時不慎被擠出人群,驚了他的馬,他就騎在馬上,輕揚著鳳眸她,笑得漫不經心,神色間肆意侵略的意味十足,讓她沒有半點招架的余地。

而此刻裴知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皎然若清,便是他整個人的氣度都透著如松如竹的清冷雅致。

這樣陌生的裴知衍讓她沒有一點準備,季央眼尾的薄蘊漾開,連同小小的耳垂都微微泛紅,鮮艷欲滴,看上去倉惶可憐。

“走了。”

裴知衍不知是在對誰說,聲音清朗似月,卻也高懸難摘,一如他的人。

季央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他越走越近,回廊不過這麽點寬,兩人的距離很近,寬大的衣袂纏過她的裙裾,季央嗅到他身上淺淺的沉水香,攜著一點點的酒氣。

裴知衍面如白玉,眸光清明,反之季央的臉卻越來越紅,在月色的映襯下瀲灩生輝,猶帶似醉非醉著嬌意,好像吃了酒的是她。

裴知衍自她身側走過,離開。

季央陡然回過神,匆忙回頭,三人早已走入暮色之中。

竟真的走了!

季央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鴉羽輕顫下的眼眸裏無措大於震驚。

*

翌日,季央給葉老夫人請安後陪著她一同用早膳。

葉老夫人見她精神不濟,眼下也掛著點青黑色,關切詢問說:“可是昨兒個夜裏沒睡好?”

季央小口抿下勺子裏的桂花米釀,搖頭道:“只是睡得遲了些。”

哪裏是睡得遲了,季央一直到天將要亮才合眼。翻來覆去回想裴知衍看她時的目光,無論她再怎麽去解讀,那不輕不重的一眼都平淡的像是在看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

就正如他說得那樣……不曾認識。

季央心裏難過極了,又暗暗安慰自己,其實這樣才是對,裴知衍如今身居要職,得皇上重用,自然不會再像上輩子跟隨謝侯爺行軍打仗時那樣倨傲肆意。

甚至也不再對自己一見傾心。

季央更是胡亂猜測,上輩子或許是因為裴知衍常年在軍營裏不見女子,才會因那初見的一眼對自己如此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