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3/4頁)

“廢話少說,聽說西廠人手不足,咱家就奉命來給諸位送個人。”他倨傲地仰著下巴,伸手一指邊上的薛恕,也不多言:“人就交給你了,咱家還有事,就先走一步。”

“公公慢走,我必會將人好好照看著。”档頭將他送到門口,之後回轉過來,將薛恕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嘖了一聲。

看著就是個硬骨頭,多半是在東宮得罪了人,才被發配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這樣的人他見多了。因此也懶得花費力氣,隨意點了個人帶他去領了衣裳分了住處,便不再理會。

反正在這鳥地方待久了,再硬的骨頭也得磨軟了,都不需得他多做什麽。

薛恕沉默地換上番役們統一的褐衣白靴,之後坐在床鋪上,便無事可做。

他聽著外頭傳來的喝酒劃拳之聲,想起了高坐堂上的殷承玉。

那人裹著雪白的狐裘,臉卻比狐裘還要白上三分,越發襯得眼瞳烏黑,唇色殷紅。端坐在高堂之上,仿佛遙不可及的仙人。

鼻端又浮起清清冷冷的寒梅香氣。

薛恕五指張開,虛虛握了握,抿成一道直線的嘴唇向上彎出淺淺弧度。

他不是高不可攀的仙人,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能觸手可及。

*

臘八之後,殷承玉又休養了五六日,風寒方才痊愈。

痊愈之後他也沒像從前一樣急著去替隆豐帝分憂,只借口還需休養,在慈慶宮閉門不出,不理政務也不見朝臣,每日只按時去弘仁殿聽講,做個安分守己不敢有絲毫僭越的太子。

但他如此安分,隆豐帝卻反而急了,派了高賢來東宮探病。

名為探病,不過是催促他回去幹活。

送走了高賢,殷承玉端著茶冷笑不語。

他這位父皇,走狗屎運坐上了龍椅,卻沒什麽真才實學,本事不大,又好享樂,偏偏因為孝宗時期諸事,又喜歡疑神疑鬼,總覺得有人要害他,搶他的皇位。

他一面倚重自己和內閣,朝政能推則推;但一面,卻又防著他們。生怕他這個太子等不及他殯天。拾人牙慧玩弄些拙劣的制衡之術,扶持老二和他對著幹。

從前他念著父子親情,對這些手段只作未覺。

現下他如了對方的願,不再插手朝政,隆豐帝卻又不樂意了。

他病了半月有余,先前沒見他遣人來問一句,如今沒人幹活了,倒是三番五次來催。

但殷承玉偏偏不想如他的意。

上一世是他將人心想的太善,他以為自己光明磊落,即便置身高處,也不懼陰謀詭計。卻不知那些暗地裏的手段比他所想的還要肮臟,皇帝的心腸也遠比他所想還要冷硬。

既然如此,這一世,他便不奉陪了。

那高處誰想去便去吧,反正他不去。

殷承玉喝了一盞茶,平心靜氣之後,便去坤寧宮給虞皇後請安。

這是他自重生之後,第一次去坤寧宮請安。

年歲漸長之後,為了避嫌,他不便再頻繁出入後宮,只每月初一和十五會去請安。上月中旬他染了風寒,母後又懷著身孕,他怕過了病氣,便沒再去請安。算一算,母子兩人已經將近一月未見了。

殷承玉行至坤寧宮門前時,腳步頓了頓,調整好起伏的心緒,方才往裏去。

虞皇後聽聞他過來,在女官的攙扶下迎出來。

她如今已經有孕六月余,行走動作間雖然有些笨重不便,但一舉一動卻還是優雅得體的。看見頂著風雪過來的兒子,她避開宮人的攙扶,掏出手帕替他拂幹凈發間的風雪,又讓人端姜茶上來。

“病才剛好,怎麽就過來了?”她言語間雖有埋怨,但眼角眉梢卻透著喜意。

“想念母親了,便來看看。”殷承玉親自攙扶著她至一旁坐下,還貼心地拿了軟墊墊在她腰後:“太醫可有按時來診脈?如何說?”

“太醫說一切都好。”虞皇後撫了撫隆起的肚子,眉眼十分溫柔:“等出了年,估摸就能給你添個弟弟或者妹妹。”

“我前幾日做夢還夢到了,是個弟弟。”殷承玉溫聲笑著應和,垂眸時眼底卻一片晦澀。

確實是個弟弟。

上一世,虞家出事,他的太子之位被廢,母後接連聽聞噩耗,受驚早產。

當時虞家和他接連遭逢巨變,坤寧宮人心動蕩,有人便趁機在生產中動了手腳。虞皇後生產時血崩,母子二人只能保一個。她將生機讓給了將出世的孩子,又用一個死嬰代替了剛出生的幼子,讓心腹嬤嬤將孩子帶出宮撫養。

而這一切,都是殷承玉解除幽禁,重返朝堂後,帶著殷承岄找來的嬤嬤所告訴他。

他難以想象當時獨自留在宮中、面臨生死抉擇卻孤立無援的母親有多絕望。

即便後來他查出了始作俑者,將文貴妃綁在坤寧宮前活剮了,卻也無法抵消母親所遭受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