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有憾生(三十七)

謝濋自負、講究,愛穿最不好打理的雪白狐裘。他天資卓絕,一輩子沒特別用過功也能出類拔萃,因此骨子裏透著傲慢勁。他承認這不對,也很少將刻薄掛在嘴臉上,但時間長了,總會掛相,瞞不住。

他一生都沒有這樣狼狽過。嗅覺已經麻木,仍依然能聞到自己身上焦臭的氣味,大北原沒有鏡子,想來他此時應該也不像個人形。

早知有今日,他想,也許當年他會對雪狼好一些……這樣,那愚蠢的年輕人背叛他的時候,心裏也能多點煎熬。

“他們說他是因為跟掌門不合,影響了心境才迷失在北絕山外的。”謝濋明知道敲陣指路的那位聽不見他微弱含糊的低語,還是要說,不然他分不清自己走的是人間路還是黃泉路,“狗屁——多少年了,誰會跟那老棺材板置氣?但凡他和那神神道道的‘鏡子鬼’倆人四只眼裏,能撥冗拿出一只看一看北大陸,別老盯著那仨瓜倆棗的靈石,我師尊也不會浪費那麽多練劍的時間,出面管瑣事。”

第二長老話很少,但每個字都很有分量,因此許多人怕他。其實他是個不怎麽動怒的人,許多時候,外界種種對他來說都如雲煙,他只專注在自己想專注的事上。大概只有世上最穩的手,才拽得住最靈的劍吧,謝濋一直覺得自己不配,這才在師尊去後,將自己的劍改名為“迷惘”。

“他明明是最知道輕重緩急的,從來不冒無謂的險,從來沒有多余的好奇心……”

心劍是以神識為載體的,不需要真身。第二長老真身從來不靠近北絕陣,不是怕死,是知道自己萬一出了什麽岔子,昆侖沒有人能替代他。大弟子心浮氣躁,讓他來,第二長老既不放心陣,也不放心人。小弟子是天才,天才都會尋自己的路,做師長的護佑點撥就好,為了大局強逼她改道就糟蹋了。

這樣內斂持重、從不與別人爭意氣的劍修,為何那次跟鬼上身一樣,頂著風雪貿然走進北絕陣?

那之前不久,師父還因他酒醉惹事,感慨自己不敢老,還在發愁怎麽能把小師妹從弟子堂接回來。

這時,一陣狂風卷了過來——北絕山外經常有這種一陣一陣瘋狂的寒風,謝濋快要看不清路的視野一花,緊接著,他意識到自己摔在了地上,淩遲燈差點脫手。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燒沒了。

意識模糊地飄了起來,謝濋覺得自己這事辦得實在愚蠢——邁過北絕山以後,謝濋第不知多少次問自己,腦子被雪狼一屁股坐了嗎,為什麽會相信周楹那小子?

因為他是個保持了理智的頂級靈感?還是因為他成功地把自己葬送在了無間鏡裏?

”我……實在……姓周的,到底還有多遠……”

北絕陣下沉悶的敲擊聲突然一頓。

只聽“啪”一聲,風中卷來的什麽東西,將淩遲燈震裂了條縫。

謝濋一激靈,恍惚的神魂陡然歸位……那是,一道殘留的劍氣。

指路的敲擊聲突

然從勻速變了節奏,是飛鴻密文——然而北歷沒有飛鴻機,密文對應的自然只有外語,謝濋此時腦漿都快被凍住了,著著火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將密文本帶在身上。

“混賬,聽不懂!”瞎狼王一邊艱難地搜索著腦子裏僅剩的密文,一邊不知從哪來了一把力氣,竟將自己撐了起來。

他奮力地頂著狂風,循劍氣望了出去,驚呆了——

就在他斜前方不遠處,地面有一道大能留下的劍痕,劍氣幾百年不散。強風橫掃開地面的積雪,露出劍痕旁一塊巨大的“冰”。

不,那不是冰。

北大陸的人都熟悉河冰,在幹凈的水,冰面也會有裂痕和氣泡,絕沒有這種平滑清透的質地,那是……一面鏡子!

巨大的鏡子!

此時一封問天抵達了玄隱山,直奔飛瓊峰,裏面放著一盤怪模怪樣的盤子。

“天機閣從邊境寄來的,”林熾掃過問天上的字,“南闔陸吾用法陣傳回國的。”

聞斐:這什麽玩意,盤子?也太淺了,能裝啥?

能裝聲音。

那是一片錄音盤,和凡人那些只能錄聲音的東西不同,升格仙器錄的聲音還能在一定程度上還原當時的靈氣波動——奚平一封符咒將姚啟的復述送上天時,正在附近斷後的陸吾船上,有機靈的陸吾將這段錄了下來,連同昆侖掌門最後那分海一劍。

聞斐聽到最後差點蹦起來:昆侖九劍?出手的是誰?侍劍奴還是昆侖其他蟬蛻?支靜齋他……你怎麽了?

林熾見了鬼一樣,一把按住他肩膀,彈指點燃化外爐,將自己第七感投入進去,復述出了磁盤裏的銘文。

然而跟“鬼上身”的姚啟相比,他發音畢竟是有偏差的,化外爐一直沒反應,直到他復述到中後段某處,爐火突然顫動了一下,裏面升騰起一枚成型的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