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有憾生(一)(第2/3頁)

隨後他又猛地跳起來,一巴掌將姚皇後扇翻在地:“蠢賤人!不論真假,這等性命攸關的事,你怎能用粗制濫造的降格仙器傳信!這和印在草報上昭告天下有什麽區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

姚皇後尖銳的哭聲讓守在外面的人以為太後大行了,稀裏嘩啦地跪了一地。

周桓的目光從她譏誚的眼睛和紫黑的嘴唇上掃過,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姚氏不懂,母後卻是世家出身,怎會不知道降格仙器的忌諱?她又為何要服毒?

這些年,母親和沉寂的李氏一族一直有聯系,他們偶爾支使他做事,卻從不告訴他原委。

“您是……有意為之?”

張太後已經說不出話來,周桓爬到她床邊,涕淚齊下,用力搖晃著她的手:“母後,您瘋了嗎?到底想幹什麽啊?您讓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張太後撐著痙攣的眼皮,吃力地盯住周桓模糊的人影:這兩口子哭喊“母後”的動靜簡直分不出誰是誰,可真是天生一對。

“奇怪,”她想,“這居然是我和周坤的兒子,到底哪裏出問題了?”

張家沒有四大家族那樣深的根,好在兒孫爭氣,族中能臣輩出,與玄隱李氏通婚已有幾百年,綁得密不可分。以前,幾乎每一代嫡系子弟都有人接征選帖,內門有張氏族人一十三位,修為最高已至半步升靈,離峰主一步之遙,只要邁過那道坎,張家往後就算有了“仙根”。

天機閣、南礦中,族人更是數不勝數。每到年節,家裏都會專門辟出一個小廳,有藍衣的“神仙”們從天而降。

張太後年少時性情剛強急躁,事事不肯落人後。她學文習武,所有的閑暇時光都和靈石耗在一起,努力磨練靈感,從不去摻和金平貴族小姐們無聊的詩會花會,把她那平庸的兄長甩了八條街,夢想有朝一日也能穿上藍衣。

可是那一屆,張家雖盡力爭取,最後只得到了一個征選帖名額,給一個沒有什麽特殊天分的女兒實在浪費,不如用她同別家結親,拓寬後輩人的路。

人們被不可違逆的力量踐踏時,往往會有兩種反應:要麽舉螳臂憤而反叛,哪怕死於滾滾車輪之下;要麽就爬上那車,咬牙切齒地將自己刻成圖騰留在原地,誓死捍衛——給自己所有的不甘和痛苦一個交代。

要強的張太後是後者。

大選年過後,她大哭一場,揮別了自己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光,同剛送走最後一個親人的周坤定了親。

那時太明皇帝還沒變成心機深沉的老瘋子,家族埋了他相依為命的兄長,仙山剛奪走他自幼相伴的姐妹,母親在黃土下,父親在祭台上,他孤憤茫然,像渴望救命稻草一樣,誤以為發妻會是他一生寄托。

兩人也曾無比真情實意地好過一場,情到濃時,還以為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惜,沒趕上好時候。

那時隨著錦霞峰意外有了主人,玄隱內門三十六峰眼看要滿,仙門中各族的弦緊繃到了極致,每屆大選都是一場無聲廝殺,也影響到朝廷局勢。李張一系咄咄逼人,趙、林兩族互不相讓,周坤又是天生的頭鐵骨頭硬,內門的、凡間的內鬥越來越激烈,張太後夾在其中,在丈夫與母族之間左右搖擺,帝後之間嫌隙越來越大。

等到周坤蓄意禍水東引,在凡間將李趙兩族的矛盾挑撥到明面上時,夫妻二人幾乎已經不說話了。後宮百花齊放,接連傳出後妃懷孕的“喜訊”,她忍無可忍,使出百般手段不成,幾乎放下驕傲,想去找他和解。

可是天意弄人,就在這時候,李家在內門的“天”塌了。

繁盛一時的李氏一族勢如山倒,子孫後代、姻親世交,昔日無數“人上人”永絕仙路。

張太後母族被牽連,最後關頭,她選擇了做張家的女兒,而不是大宛皇後。她私自給族人泄露消息,不料周坤早有準備,她派出去的人被他親手射殺在廣韻宮門前,族人或頭滾地、或流放三千裏,從此再無回轉余地。

李張一脈在朝中勢力幾乎被連根拔起,皇後自此半生與冷宮青燈相伴。

她是鳳凰一樣渴望叩問天地的人,與周坤之間因家國而合,也因家國而末路,從來不理會後宮那些三只耗子四只眼的小破事。周坤一直以為除了林氏,她連幾個宮妃長什麽樣都沒看清楚過,沒有那些小家子氣的心思。

誰也不知道,她第一次見奚氏,就被奚紫衣的美貌灼得慌了神,得知奚氏與崔記有親,轉頭便將少女時最愛的幾支珠釵賞給了下人。

因為妒忌,張太後甚至幹了她這一生唯一一件不知所謂的“蠢事”——在奚氏那鄉下女人帶進宮的一個名叫“小松”的宮女身上,張太後下了她早年間機緣巧合得來的一丸“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