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有憾生(二)

當時被李氏牽連倒台的後妃其實有好幾位,但人都不在了,也沒有後代——有的是壓根沒生過,有的是母親出事後驚嚇交加夭折了。

只有那位張太後,在冷宮待了大半輩子,卻古怪地保留了尊位,兒子一繼位,又重新風光了起來。

“說來我一直奇怪,先帝怎麽就單單沒殺她?”

飛瓊峰頂的寒風朔雪中,支修把原來那個很容易被雪壓塌的小屋重新支上了,放在奚悅休息處隔壁。

外殼是隨便搭的,內裏是芥子,芥子中無光陰寒暑,時隔經年,一應陳設毫無變化,茶壺似乎還是溫熱的。

奚平輕車熟路地往熄滅的火堆裏捅了兩下,隨手在旁邊小木櫃裏掏了掏,果然掏出一把十四歲高齡的栗子。還算新鮮,他便將栗子往跳著火星的余燼裏一埋,席地而坐,嘴裏說著戲台上土匪和反賊的詞。

“玄隱山反正捏在咱們手裏,又有輿圖在,老龐要是實在按不住他手下作亂的天機閣,還可以全國禁靈。所以要是我,想把消息最快最直接地傳出去,肯定就是聯系百亂之地的南礦——他們一系裏,誰在南礦?”

周楹沒挑他的禮,從他伸得支楞八叉的腿上邁了過去,回道:“姚子明。”

奚平聞言一皺眉:“皇後她弟?他們爹姚大人呢,不管管?”

“姚大人過世三四年了。”

難怪了。

奚平年少時,聽說太史令姚大人的種種奇聞,覺得這位愁眉苦臉的老先生腦子不太正常,老認為別人要害他。如今他自己到了年紀,才知道姚大人不是想太多,老輩人確實有自己的道理——若不是張家失勢,以姚皇後的家世,騰雲駕霧也夠不著嫁給周桓,姚家攀上這根“高枝”並非幸事。如果當年是三殿下繼位、太子被廢,一輩不得志,那也就算了,否則他們名為姻親,實際卻是張氏的恥辱,怎不叫人心驚膽戰。

那些舊世家的貴人不但不會將他們當回事,心裏恐怕還抱著隱而不宣的惡意。

姚家姐弟居然還在跟他們攪合,真是老家兒沒了,沒有明白人管他們了。

奚平想了想,伸手捏了張“問天”,一道靈氣打上去,落成了龍飛鳳舞的倆字“快跑”,朝南打了出去……聽不聽,就看姚啟的命了。

支修神識在玄隱山脈間掃了一圈,確認潛修寺蘇準羅青石等人性命無礙,將受“天諭”影響的築基們按頭強行入定,讓他們冷靜,安頓好尚未築基的小弟子,修整了主峰大殿,又詢問鍍月峰損傷情況。

一應瑣事照顧完才進來,一眼看見逆徒坐沒坐相地散德行,眼皮微跳——支修自己平時也挺隨便,但怎麽說也有外客在,經過奚平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給了他一腳:“上茶。”

奚平沒動窩:“師父,咱茶葉都是前朝的,快成精了,喝了怪殘忍的。”

支修:“……”

就你有嘴。

“飛瓊峰‘仙境冰露’管夠,渴了上外面挖一勺不得了,上什麽茶?那都是凡愚們寒暄完,為防沒話說尷尬才發明的繁文縟節,讓主客雙方有機會琢磨接下來怎麽聊,誰還真為喝口水了?”奚平懶洋洋地說道,“莊王殿下,清凈道也知道尷尬麽?”

叫“三哥”,周楹淡淡地一點頭,叫“莊王殿下”,也不見他有什麽特殊反應。

周楹看了奚平一眼,沒理會他話音裏隱約的挑釁,轉向支修道:“支將軍有什麽要吩咐。”

“不敢,”支修客客氣氣地說道,“只是我修劍道,雜學不精,方才查看金平,見太後自戕,廣韻宮大亂,而對方不知用了什麽秘法,我已無法追蹤到陛下的位置。”

“宮裏亂就亂吧,支將軍不必擔心民生。”周楹知道他關心什麽,“這些年世家瓦解,六部改制,工部越分越細,公路、礦務、騰雲蛟、運河、工商各有體系,不用事事請示金平。只要靈石供應得上,內務上,各地開明司看著,一時半會兒還應付得來。有個別大事難抉的,玄隱山可直接越過廣韻宮,傳令開明司與天機閣,放心,不會太多。”

奚平插話問道:“雖說有沒有他兩可吧,但……就這麽放任他跑了?”

周楹點頭:“他只是凡人,而且無論如何也是姓周的,太後一死,李張余孽也最多會留他一條命,不會太拿他當回事。天尚留一線,趕盡殺絕不祥。”

奚平:“殿下,您給翻譯成人話試試呢?”

支修感覺他態度越來越不像話:“士庸。”

奚平不怎麽真誠地做了個縫嘴的動作。

周楹一伸手,手便化作一團霧,無形無跡地散在半空,不等人看清,長袖一甩,那手又完整無缺地長回到原位:“這是我靈骨自帶的神通,身體發膚,任何部位都可以化霧消失,以前沒怎麽用過,所以也很少有人防範。我上靈山前面過聖,放了一根頭發在陛下身上。以周桓為人,此事主謀必定是張太後,把他抓回來也不好處置,不如松一松,借他去探探李張余孽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