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鏡中花(四)(第3/4頁)

山石炸裂聲穿透雪堆,震耳欲聾。

奚平不知道自己被震暈了幾次,等他醒過來時,那可怕的天威已經短暫地平靜了,像是天也被熬累了。

死寂一片的飛瓊峰上濃雲散去,露出仿佛觸手可及的星與月。

奚平腦子裏一時空白一片,好一會才想起自己在哪,緊接著他悚然一驚,他感覺不到支修的氣息了,不管是雪山上還是他靈台的照庭裏!

“師父!”奚平慌了,艱難地將自己從雪地裏 “拔”出來,他連滾帶爬地想禦劍上天。

可是不管什麽品階,沒有一把劍敢在這觸目驚心的劍陣中穿過。奚平一著急,幹脆將身上那些廢鐵都扔了,徒步往山上爬。他從浮冰上掠過,幾次三番被劍痕中殘余的劍氣打飛出去,到劍台百米處,他已經寸步難行。

奚平一擡手召出太歲琴,打算硬扛出一條路,沒等動手,他的目光忽然頓住了。

融融的月光散落在雪地裏,交錯的劍痕中,他看見了一棵小樹的幼苗。

那小樹苗樹幹雪白,本該挺直的樹身歪歪斜斜的——它不知多少次被風雪折斷、連根拔起,根系拖出去很遠,地面上只剩很短的一截,沒有枝葉,但……它在月光下泛著靈光,是活的。

奚平緩緩地抱著琴半跪下來,屏住呼吸,近乎於虔誠地盯著那不可思議的樹苗。

良久,他試著擡起凍僵的手,用琴聲將最輕柔的靈氣送了過去。琴音將樹身上的雪沫拂去,半晌,那樹身上長出了一截新的嫩芽,在月色中優美地舒展開,像一個神話。

奚平靈台上黯淡的照庭終於有了點動靜,一個異常疲憊的聲音說道:“……好孩子,你可算不再滿腦子私奔了,為師甚是欣慰。”

奚平將臉上的雪和水漬抹掉,眉毛眼睫上沾滿碎冰渣,他的眼睛看起來閃著異樣的光。

“師父,”他怕驚著那嫩芽似的,“您養了棵什麽?”

“新生的伴生木都是世間從未有過的草木,沒有名字。”支修省著力氣輕聲道,“你覺得‘雪裏爬’怎麽樣?”

奚平:“……”

支修有些吃力地笑了起來:“賤名好養活。”

那樹苗隨著他的笑聲輕輕搖擺,一片剛長出的嫩葉落下,飛到了奚平手裏。

葉片很薄,菱形,有幾分像樺樹。它太嬌嫩了,奚平攤著凍僵的手指捧著,都不敢隨便碰。

“拿去當平安符。司命大長老在飛瓊峰外等你很久了,叫長者久侯無禮,”支修輕聲說道,“不要怕。”

“誰怕他?”奚平嗤了一聲,然而那冷笑稍縱即逝,低頭注視著那片嫩葉,他落寞下來,覺得雪山很冷,“我就是……突然想起當年下山前,您跟我說過……”

士庸啊,大道通天,路上沒有親朋好友。

支修:“我說過什麽來著?多少年了,早不記得了。”

奚平:“……”

便聽支修又笑道:“不重要,我說過的話多了,你這孽障哪次不是當耳邊風?”

奚平愣了好半天,不知為什麽,連日來噎在他心胸的塊壘突然松動。

再一次地,他望向那棵柔弱的樹苗:“師父,我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支修說道:“巧了,我也覺得。”

所以萬劫加身,仍在負隅頑抗。

那嫩葉應聲鉆進了太歲琴中,在琴銘下留下了一片小小的剪影,支修道:“去吧。”

“是,弟子受教。”

奚平最後往劍台方向看了一眼,轉身禦劍離去——師尊多年來授業未果,但確實是一直在為他傳道解惑的。

天規說邪祟不升靈,秋殺給月亮上了血釉。

天規說神魔大戰之後再無伴生木,那雪白的樹身就在靈山上發芽。

天規說道心不可逆,入玄門只能走一條路——真就非如此不可嗎?人真的非要被“道”驅趕奴役麽?

他越走越快,聽見靈台上,遙遠的南海秘境傳來魏誠響的聲音。

兩刻以前,魏誠響驚險地躲過一只靈獸噴出來的火球,猛地禦劍向下俯沖,紮進密林深處。綴在她身後的食肉靈獸大嘴一張,火球頃刻在雨林中冒起濃煙,那畜生的視野被遮蔽了一瞬。

就在這時,密林中沖出一大幫百亂民,每人手中都拿著降格仙器改造的火銃,黎滿隴一聲令下,剛好進入火銃射程的靈獸被打成了篩子,轟然落地——魏誠響在地上輕盈的一滾便彈起,一道靈符飛過去斬斷了大鳥的脖子。

半個月以來一直在燒百亂民們領地的兇獸被人們合力殺死,魏誠響喘了口氣,在半空中看見這些被遺棄的人們儀式性地互相擁抱。

忽然,一個百亂民腿一軟,歪倒在同伴身上,魏誠響吃了一驚,忙從半空中跳了下去。

“阿禾怎麽了?”她和百亂民們待久了,能分辨出每一個人的長相,脫口就能叫出他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