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鏡中花(四)(第2/4頁)

昔日金平舊友,凡人也好、人間行走也好,如今都已經漸行漸遠,他現在沒心情在他們諸多揣度中敘這遙遠的舊。

至於阿響大小姐和黎闕如……他們皆喚他“太歲”。

飛瓊峰封著山,封山印連蟬蛻大長老的視線都隔絕在外,在奚平面前卻像不存在。等他回過神,想起還有“封山”這碼事時,人已經暢通無阻地落到了大雪紛飛的山坡上。

飛瓊峰上十多年沒有人跡,他踩出了第一雙腳印。

那一瞬間,奚平被潛修寺山頂生硬的風吹得麻木的心突然漏了個窟窿,沒來由的委屈差點全流出來。

他一低頭,死死咬住了牙關,先用神識將靈台上的照庭屏擋得嚴嚴實實,然後對著腳下冰雪,一點一點將自己五官凍僵的撬開,硬掰出一張沒心沒肺的臉。

“師尊!”借著雪山之寒,奚平將那“興高采烈”的表情固定住,踩著劍乘上凜冽的西北風,“我回來啦!”

當年他們師徒住的芥子小屋還在原地,快給積雪埋到頂了,茅舍和小院早不見了蹤影,不知給朔風吹到了什麽地方。

奚平循著支修的氣息找過去,竭盡所能地,他假裝自己的步履和話音一樣輕快:“南海群魔亂舞,這麽一對比,老王八們總算覺得我罪不至碎八百瓣了,又把名牌還給我想招安……奶奶的,什麽都他們說了算。我雖然胳膊擰不過大腿,但看他們實在太來氣了,先躲您這罵幾句街啊,要不然我怕我一會兒控制不住自己,再一沖動幹出什麽有辱斯文的事……哎我……”

一陣不知哪來的罡風突然掃過來,奚平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出言不遜被師父教訓,只憊懶地躲開正臉,習慣性地領打,直到那風逼至眼前,他才驚覺不對。

奚平倏地在半空中折了起來,身上護體靈光乍起,只聽一聲脆響,風中卷的肅殺劍氣竟穿透了他倉促間撐起的護體靈氣,余波直接打碎了他的發冠。

奚平失了束縛的長發滾落至膝窩,人側歪出好幾丈才在半空停穩——不對,師父教訓他從來不動真格的。

他人影一閃化入風中,與此同時,飛瓊峰上回蕩起支修的聲音:“士庸,你躲遠一……”

但升靈的身法可比言語快太多了,轉瞬間,奚平已經循聲繞到了雪山的另一側。

沒等他弄明白怎麽回事,遮天蔽日的壓迫感當頭砸了下來,奚平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毫無抵抗余地,他被什麽東西從半空掄到了地面,落到沒過他腰的積雪中。

七竅似乎都被堵住了,奚平一時喘不上氣來,感覺自己好像是個被大鐵鍬楔進了地裏的蘿蔔。

這時,一聲近乎於淒厲的劍嘯聲撕破長天,奚平周身一輕,終於睜開了眼——呆住了。

只見以支修平時打磨劍意常待的劍台為中心,方圓百裏、整一個山坡,所有突起的山石都給削平了,滿地都是交錯的劍痕,最深處一眼看不見底。

劍意森然,要不是奚平已經升靈,往那劍痕上多看一眼怕都能被打碎靈台。

這哪裏是閉關清修的地方,簡直就是搏命廝殺的古戰場。

奚平倒抽了一口涼氣……沒等抽到胸口,又被白毛北風嗆住了。

方才那把他“種”地裏的無名天威再次落了下來,他太陽穴兩側的血管差點爆出來。

那天威是什麽,奚平還沒資格“聽”。

他只是從來不知道自己後頸這樣軟,無論如何也擡不起頭來。所謂的“九霄雲上人”,此時渾身每一處關節、每一寸經脈都被死死壓住,別說暴起反抗,他甚至連深吸口氣大喝一聲的余地都沒有。

劍光再次捅破了壓下來的天,奚平差點被突然沖進來的冷風灌粗了脖子:“咳咳咳……“

支修的聲音在劍嘯余韻中傳來,有一點上氣不接下氣,但即使這樣,他的語氣居然依舊保持了和緩:“你怎麽還傻站在那,趁現在快走。想罵誰自己上後山罵去……罵我師父別給我聽見。”

奚平沒動,仰面朝天,他脫力似的往雪堆裏一倒:“師父,您在孝順這方面堪為弟子楷模。”

支修:“逆徒,走……”

走字話音沒落,飛瓊峰上新一輪的天威壓到。

奚平瞳孔驟縮,這一回,就著躺平的姿勢,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不容忤逆。

那天威不是沖他來的,只被掃了個邊,奚平已經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緊接著,桀驁的劍撞在漫天華蓋之上。散落的劍氣將雪山砸得遍體鱗傷,又與奚平擦肩而過,但他沒躲,更沒舍得眨眼。

他看見沖天的劍光逆著宇宙洪荒而去,一次又一次湮滅,不畏生、也不畏死。

後半夜,天威越發暴躁,支修再顧不上他,雪沫噴濺起老高,攘了半宿,把一動不能動的奚平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