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風雲起(三)

只差一點,奚平就用盆景換真身追出去了。

然而……

裝著平安符的小錦囊消失在花盆裏,侯爺背著手的瘦削身影消失在客房的走廊盡頭,融融的光給他的白發和素衣鑲了一層柔和的邊。

碰上莊王府上的小廝和侍衛跟他問安,他就客氣地頷首,步履間不見得多麽健壯有力,好歹是松快的。

他一次也沒回頭,可能是怕目光如鉤,會鉤花誰腳下的靴。

然而,玄隱山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昭告天下、不派人追殺,不代表他能光明正大地在大宛露面。不動他凡間親眷,只是希望奚平自己識相點,閉好嘴不要找事。

奚平倏地撤回神識,離開莊王府,轉瞬穿過萬水千山,將充滿了他鄉音的大宛九州拋諸身後。

他徑直落在了峽江對岸。

峽江的水位微微漲了些,兩岸都已經進入休漁期,江上依然有絡繹不絕的遊船,濁浪翻飛,有點臭。

陶縣大變樣了。

十萬兩白靈將耕地恢復成了沿江沃土本來應該有的樣子,耕與漁一夜復蘇,迅速發展起來,再也不會有邪祟來竊天時了。

駐陶縣的峽江水軍背後是陸吾,當年一幫混蛋兵痞,現如今到了周楹手裏也是煥然一新:軍容整飭,個個都很有人樣。沒人敢陽奉陰違——楚軍不知道“陸吾”,只知道上峰的眼線蚊蟲似的無處不在,誰當值的時候偷懶或是違紀,第二天清早一睜眼,準能在自己床頭發現一張領軍罰的白紙條,得自己拿著白條,去營中自己陳述罪責再領罰。損毀白條或逾期不領的是什麽下場,沒人想試。許多人在陶縣成了家,已經有家的,軍中也鼓勵把妻兒接來,幾年間,潛移默化的,原峽北水軍的一支成了陶縣駐軍,並在三年前正式改了名。

禁了靈,意味著誰也不用再提防對方暗藏的神通,陶縣治安好了,整個縣城就成了個大號的“野狐鄉”,吸引了大批見不得光的修士。仙尊們在外面都是大把地嗑靈石,進來以後行走坐臥都不方便,自然要人伺候。這些人根本不把吃穿用度花的銀錢當回事,一擲千金,商販們全活了,甚至吸引了大量外來行商。

劇變當然也和外界脫不開關系——

林熾為了給他的導靈金平賬,會在奚平時時提醒下,交一些東西掩人耳目。其中就包括他前些年改良的仿金術。

熔金爐的靈石耗損一下降了四成下去,鍍月金產量飆升,質量反而更好。

點金手從漫長的自閉中“活”過來,點燃了鍍月峰上的爐火,也仿佛點燃了天下的“匠心”。民間能工巧匠熱情空前高漲,很快用新版的鍍月金改良了采礦設備,以前不知道的鐵、煤……各種資源紮堆出世,又反過來推動了民間冶鐵技術。

林熾隨手搪塞個東西,丟出去就不管了,誰知一石激起千層浪。新版鍍月金面世的第二年,凡間出了可以完全代替鍍月金做蒸汽機的凡鐵。

這意味著,凡間工業可以不必再依賴靈石,自己循環發展了。

只要能省靈石,仙山與各國朝廷就都會鼎力支持。林立的工廠從金平南郊“傳染”到了最保守的北歷燕寧。

至於河水臭不臭、霧氣會不會把鼻孔熏黑……嗐,管他呢,避塵符不過是開竅級的入門符咒。

大蒸汽時代在仙與凡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悄然拉開帷幕,到處都在大興土木。

一座大橋橫在峽江上,巍峨如帝都城墻,兩頭各有官兵把守,查驗通關文牒。

橋上完全用凡鐵搭建的騰雲蛟軌道反著刺眼的光,一天兩趟,從渝州直通陶縣。

陶二奶奶的願望實現了。

周楹本來不同意往陶縣通騰雲蛟,因為陶縣是奚平的保護,一個禁靈之地,本來就八百萬雙眼睛盯著,時局已經夠亂了,交通再發達,豈不是更魚龍混雜?他主張將陶縣治成個鐵桶,備上百年的物資,搭個能自給自足的生產系統,再把地底下挖空了塞滿軍火,誰來把誰點成炮仗。

奚平足足磨了他半年,死纏爛打,每次不管說個什麽事,最後都會繞到騰雲蛟上來。

周楹煩死了,一度不想跟他說話,奚平就專挑半夜三更跑去給他三哥彈小曲,朗讀新鮮出爐的花邊草紙。於是周楹不知從哪找來一打上古迷幻陣,下在各種防不勝防之處,專門把奚平的神識逮去關小黑屋,再派一堆正在惡補文法的開明修士沖他“嗡嗡”念書。

哥倆鬥智鬥勇好幾個回合,沒分高下,身心俱疲,最後因奚平一句“三哥,海嘯翻天的時候,鯤鵬不敢亂動,大廈也有傾覆之危,無懼風浪者只有風浪,你自己就是風浪,難道讓我做沙堡”而休戰。雙方各自退了一步:開明與陸吾暗中推動了宛楚鐵路,同時,周楹也確實將駐軍地下挖空了,塞滿了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