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永明火(六)(第3/4頁)

徐汝成天大的火也給卡在了嗓子眼裏,不知所措地動了動嘴唇,差點追過去道歉。就聽那位築基前輩假扮的侍女開口道:“婢子們都是下賤人,自知難入小姐的眼,只是靈相上已經打了黵面,生死不由自己。不然但凡有能自行了斷的本事,我們也不會在此妨礙小姐視聽。”

說到最後,居然有強忍哽咽的顫音。

徐汝成目瞪口呆,不知道那位前輩究竟是怎麽憋著哭腔說出這種詞的,一時間不由得懷疑自己記錯人了。

就聽轉生木裏又傳來男人冷靜的聲音:“有人暗中盯著你呢,警醒點,別直眉楞眼地傻瞪著我。”

徐汝成整個人都淩亂了:“你……你叫什麽?”

就見這仿佛戲精轉世的神秘築基邁著逼真的小碎步上前,試探著扶住他:“入內門跟新主,要等主人賜名的。小姐驅車勞頓,還是先安頓下來吧,不要因為婢子們氣著自己。”

徐汝成不敢瞎賜,戰戰兢兢地通過轉生木問:“前輩,我怎麽稱呼?”

那邊沉默片刻:“你可以叫我……‘將離’。”

這位震撼了徐汝成的“表少爺”,正是陸吾的真表少爺——用假聲糊弄徐汝成的奚平。

就以徐汝成那半仙的修為,根本不可能在三嶽內門裏隨便畫法陣讓他搭著紙人過去。再說項問清已經親自教育過他了,修士最好身心一體,紙人最多欺負欺負低階修士,遇到高手,神識根本跑不了,不死也得受重創,變成個五年前那樣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的樹精。

於是奚平設法用了真身。

他要臨時離開陶縣,需要解決幾個問題:首先是破法走不了,奚平試過,太歲琴過不了禁靈線,這意味著就算他能出去,也不能隨身帶自己的本命法器。不過幸好有好心的“黑鍋道大能”余嘗留下了去偽存真書,他能帶一把復制的琴防身。

其次是,雖然理論上大能神識不能跨國境,但本應被封在無渡海底的人大喇喇地出去溜達,玄隱山那邊會不會察覺什麽……這不好說,奚平也不敢冒險。他不在乎像余嘗一樣逃亡,但不能在陶縣暴露,那會把三哥牽扯進去。

於是為保險起見,他找林熾定做了一件東西——那個被林熾煉出來之後又毀掉,長得很像曬黑了的望川的仙器。

那東西的靈感取自望川,能讓人像水一樣融入別人的命運裏。長相靈相、言行舉止都可以無限貼合另一個人,林熾簡單粗暴地給它起名叫“仿品”,並且堅持認為這是害人的東西,絕不松口答應,被奚平沒完沒了地糾纏了三天。

“那行吧,”最後,奚平在林大師快崩潰的時候誅心道,“既然這樣,我也沒辦法了,就讓惠湘君的化外爐繼續在三嶽山埋著唄。三嶽得不到人,扣著她的本命法器也不虧,沒準還能跟他們那項什麽玩意的死鬼劍修結個陰親。”

林熾難得疾言厲色起來:“你讓我怎麽和支將軍交待?”

奚平道:“嗐,倒也不必,再修復不了照庭,林師叔您什麽都不用交待了,逢年過節給他多燒點紙就行。”

林熾:“……”

支將軍百年不收徒,就為了領個最不是東西的回來,難道這就是“千萬人吾往矣”的英雄情懷?林大師不是英雄,實在鬥不過這廝,萬般無奈之下,他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則,給開明司莊王殿下告了一狀。

可惜莊王殿下對付這混世魔王的撒手鐧已經失效了——奚平以前怕氣壞了他,搗多大蛋都留著余地,現在不怕了,半仙沒那麽容易壞。

周楹打壞了兩塊家法板子,捏碎了自己從無渡海裏拿出來的轉生木。到底沒架住那小子在白令的吃裏扒外協助下,每天借著紙人在他眼皮底下晃。

於是一個月以後,奚平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那件“仿品”。

他留了一縷神識在萬來客棧院裏那棵足有百年的轉生木裏,將太歲琴一並封存進去——這樣他即使遠在千裏之外,也能隨時打開破法中的秘境,不耽誤陸吾通訊和走私火器。

然後跟陶二奶奶交待一聲,自由地遠行去了。

奚平先是在陶縣境內混進了北上押運賑災糧的駐軍中,略施小手段,將一個士兵替換下來,邁出禁靈線的刹那,他便用“仿品”變成了那士兵。

一套上“仿品”,奚平就明白了林熾為何不肯再做這東西,那透明人似的小兵生平喜悲瞬間全在眼前:幼年喪父,額角傷疤是童年被賭棍爛酒鬼兄長用石頭砸的。在羸弱的、無能為力的母親注視下,他揣著滿腔想要出人頭地的抱負逃家參軍,然而軍中並沒有讓他出人頭地,等著他的是同僚無盡的羞辱與欺淩……畸形的右腳腳趾被軍靴磨爛的疼痛都那麽真實。

“變成”小兵本人的刹那,那靜默爆裂的憤怒險些將奚平點著了,他一口咬住舌尖,險伶伶地穩住靈台,嚇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