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永明火(三)(第2/3頁)

然而,事情很快超出了奚平的預想。

駐軍來了以後沒多久,把陶縣路邊的轉生木砍了個七七八八,人們敢怒不敢言。恐懼和焦躁在貌似平靜的陶縣下蔓延,只有“太歲”知道,到了秋風怒號的時節,那些在破法中回蕩的深夜絮語已經無法忽略,幹擾他修煉了。

支修一揮手撤了破法中模擬的古戰場,師徒倆這天什麽都沒幹,聽了一宿。

有人反復哀求太歲,千萬不要讓陶縣變回以前。有人希望太歲能再顯一次靈,弄幾個大雷劈死這些丘八。有人在夜深人靜時膽大包天,大罵三嶽山,“大逆不道”地詛咒所有的修士……幸虧破法之內他聲音傳不出去。

奚平聽得目瞪口呆,他在野狐鄉五年多,在各種人的命運裏沉浮過。能把他神識拽走的人自然各有各的慘,卻都有一副麻木緊張逆來順受的面孔,他從沒聽到過這麽多的憤怒。

好像陶縣禁了靈,驅走了仙尊們身上的靈氣,也驅了魅。人們默不作聲地觀察著那些修士,發現那些人竟然也是肉體凡胎後,好像終於意識到,諸多天災,都是人禍。

“幾年前大宛內亂,也是從蘇陵一場刺殺開始。誰殺的、殺了誰都不重要,只要將‘不敢怒’的‘不’字拿掉,大堤就會一潰千裏。”支修低聲嘆了口氣,“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他最後一句話音沒落,忽然若有所悟,破法中的一縷神識驟然消散,回了玄隱山。飛瓊峰陰沉沉的天上驟然響了聲炸雷,旁邊錦霞峰上看丹爐的弟子一哆嗦,一爐仙丹廢了。

奚平直覺不好,心說這怕是要出事。

在他心煩意亂中,第二天——九月初三,趙家人背著他們那移動的秘境,抵達了西楚國都東衡。

奚平還是小時候跟外祖家的人去過東衡,如今跟著徐汝成故地重遊,幾乎不認識了。

在陶縣,百姓日常所能見到的最先進的東西就是蒸汽鍋爐,絕大多數人還在從井裏挑水喝。坑坑窪窪的土路別說汽車騰雲蛟,馬都崴腳。

東衡卻仿佛是個幻境。

東衡城坐落在東衡三嶽山脈的一側,依山而建,一眼看過去,數不清這城究竟有幾層。

牛馬只能走特殊的小路,軌道鋪得到處都是,微型騰雲蛟一樣的小蒸汽車在軌道間來回竄,另一邊是肆無忌憚的修士大白天禦劍而過。從下往上看,視野只能望到山腰,再往上都被蒸汽泡得雲山霧繞,只有五顏六色的燈光落下來,晨昏不辨、晝夜不分。

皇城居高臨下地俯瞰東嶽城,夜間燈火通明,像一只伏在山川間的巨大神獸。

慶王妃——那位余家灣出身的皇孫娘派了人迎候到城外,一路將趙家人接進來。此時假扮趙檎丹的徐汝成頭上給戴了雪白的面紗,兩排一個賽一個漂亮的侍女低眉順目地等著扶大小姐下馬車。

要沒有陸吾面具幫他撐著架子,徐汝成早被這排場震露陷了,恍恍惚惚地下了馬車,一腳踩在東衡的土地上,無形的靈氣從他腳下蔓延開去。

徐汝成一激靈:東衡大街上居然都畫滿了法陣!

“冷靜,”奚平提點道,“你鞋上有點金手的護持印。”

徐汝成咽了口唾沫:“太歲,這是什麽法陣?”

“監控記錄,”奚平與那皇城遙遙對視了一眼,“只要你踩在了東衡的土地上,就能被三嶽仙山追蹤,他們要是願意,能隨時知道你在幹什麽、在哪裏。小心點,東衡三嶽符法銘冠絕天下,不是有鍍月峰當後盾就能高枕無憂了。“

徐汝成心肝直哆嗦:“我的姥姥,全城?這得燒多少靈石?這……”

他這番窮酸的高論還沒說完,就聽“咻”一聲,慶王府點了煙花迎客。

那不是普通的煙花,是靈石點的,在半空中散開的瞬間,靈氣直沖看客肺腑。而煙花響起的刹那,魏誠響和在陶縣的幾個陸吾同時用轉生木聯系了奚平:“太歲,出事了!”

奚平分出一半神識,從東衡城回到陶縣,眼底煙花影子還沒散,就看見一具屍體倒在秋雨和的滿地泥裏。

此事禍根是駐軍剛入陶縣時就種下的。

一開始是當地一個相對寬裕的人家,央求駐軍不要砍他們祖墳山頭上的轉生木,說老樹都有年頭了,是鎮著陰宅風水的,求軍爺“通融”。這也是沒辦法的破財免災,不料無意中給豺狼們指了條賺錢的門路。

陶縣大路上的轉生木被駐軍收拾得差不多了以後,他們開始瞄上了人家裏房頂院墻裏的樹——而且不限於轉生木。

沒過多久,一個半公開的價目表開始在民間傳開——多少錢能免遭兵痞破門而入,多少錢砍樹可以不掘樹根,不禍害家什……價碼不是恒定的,只漲不跌。

再到後來,駐軍公開要求所有居民上繳煙雲柳打的物件,不好好疏通關系,就等著被抄家,還得落個“私祭邪神”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