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化外刀(十一)

在大宛,“靈相紋印”之喪心病狂,說出去能讓天機閣前總督蘇準驚詫,但在西楚權貴如牛毛的野狐鄉黑市卻不算少見。

很多混不下去的“民間修士”身上都有這種紋印,他們或委身於某個有權有勢的家族,或加入民間邪祟團體,拿了資源、享受了庇護,就得忠貞不二,給人當狗。紋印有各種不同的名目,其中名字最好聽的就是這種“龍鳳呈祥”。“鳳”一方往往資質更好或者修為更高,若是不打紋印,假龍吃不消。而有了這種紋印,“鳳凰們”以後在修行路上走的每一步都將事倍功半,化入體內的每一絲靈氣都會被龍印分走一半。

給人當狗得賣命,給人當“鳳凰”麽,有那麽光鮮的名分在,光賣命顯然不夠,還得賣身。

紋在臉上的印可以洗掉,紋在靈相上的沒治——當年在潛修寺,支修帶著劫鐘來都不行——人生前受靈紋轄制,死後,紋印就會像呂承意那樣,從骨肉裏浮出來,一直跟進墳裏,入土都別想幹凈。

陸吾潛入他國,做的確實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計,可也不至於犧牲到這種地步。

奚平一方面傳信趙家秘境裏其他陸吾,讓他們準備接應,一邊三言兩語跟徐汝成講清了龍鳳印是什麽印:“東衡項家人的便宜沒那麽好占,不管了,你先撤出來。”

徐汝成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答他,只用趙檎丹的身份開口對趙族長道:“爹,你不覺得這是恥辱嗎?”

趙族長避開了他的視線。

沒有人會不覺得恥辱,哪怕這姑娘真是路邊撿的。

可這世上,忍辱苟活者何止萬萬,那又怎樣?

他日趙氏東山再起,誰不說族長為大局唾面自幹。

“白先生給我們每個人配了紙人替身,我金蟬脫殼不難,但是那紙人得設法回收。紙人無靈,只能做些簡單的動作,多聊幾句都會穿幫。白先生那手段太特殊,我怕被他們發現了暴露陸吾。”徐汝成對奚平說完這話,好像把冷靜用凈了,他突然咬住牙,惡狠狠地罵了句粗話,“老子真他娘的不甘心。”

“徐汝成,”奚平冷冷地叫了他的大名,“人死如燈滅,趙大小姐不是阿花,你清醒嗎?”

故人沒了,永存的遺恨都成了填不滿的坑,一有機會,就想把生者拖進去。

野狐鄉裏,哪個缺心少肺的二傻子心頭還沒幾座墳呢?

徐汝成鼻息陡然加重了:“……是。”

奚平撂下一聲“好自為之”,便不再理會他,目光投向此時在破法鐲裏來回探查的“趙檎丹”。

這個“趙檎丹”本質上是他的一段曲子,行為舉止卻比那蹩腳的男陸吾像多了。奚平心裏忽然一動,在那“曲子人”面前現了身。

“趙檎丹”先是一驚,本能地將一擡符咒擋在身前,隨後她盯著他看了半晌,遲疑道:“這位道友,請問……你是宛人嗎?你是不是姓奚?”

奚平一頷首:“趙小姐,你還記得我。”

那“趙檎丹”先是露出了一點“他鄉遇故知”的驚喜,隨後約莫是想起自家已經是流亡海外的叛逆,她喜色頓去。捏著符咒的手沒放下,趙檎丹往後退了半步,客氣又戒備地說道:“我聽說奚世子在潛修寺只待了半年,便入了內門,不知飛瓊峰門下高徒到西楚來,是有什麽公幹?”

這反應太細膩了,奚平看著她臉上幽微的表情變化,感覺這完全就是個真人,再繼續搭話能聊起來。

他便沒回答,一轉念,將方才復制出來的“曲子人”和“曲子銘”一起送出了破法鐲。

復制出來的“趙檎丹”一離開破法鐲,就像人影被強光掃過,一下煙消雲散了。

那枚流轉著靈氣的銘文卻原原本本地落在了他手裏,奚平端詳了那銘文片刻,搓掉了一邊,破損銘文的靈氣便泄了,回歸到太歲琴裏——刻錄這枚銘文用的是他自己的真元。

奚平又進出了破法鐲幾次,發現只要帶靈氣的:活物、符法銘、仙器……乃至於降格仙器,被他帶到破法鐲裏,都有樂聲響起。樂聲有長有短,風格迥異,仙器等級越高,樂段就越長、聲音也越難以辨認,但只要他能彈出來,就都可以用太歲琴復制。

石頭、廠造的粗布之類,破法鐲就不認。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大概是等級太高,超出了奚平自己的修為,破法鐲認不出:比如他師父的神識、三哥放在他身上那枚上古珍品水龍珠。奚平把那水龍珠從身上拿下來塞進破法鐲的時候,其實感覺附在耳朵上的靈感微微觸動了,只是以他現在的修為還聽不清。

而他復制出來的東西,“符法銘”是可以帶出來的,復制品與原物沒有任何區別。一旦拿出破法鐲,他就會損失相應的真元。

仙器之類不行,因為仙器除了靈氣,還得用不同材料,一旦離開破法鐲,那些材料不會“無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