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山陵崩(十六)(第2/3頁)
魔要上天,劫要落地。
群起的牛羊舉起鐵蹄,虎狼也瑟瑟發抖。
沽州暴民反了。
東海上的太歲琴在仙器上擦出了火花,蘇陵廠區一顆信號彈在半空拉出血痕,打著赤膊的勞工們潮水似的湧向高高的門檻。
無法逾越的銘文黯淡無光,破損的法陣上半成灰的靈石亂蹦,被無數只草鞋毫不吝惜的踩進泥裏。
然後是渝州、靖州……乃至寧安。
金平城的龍脈岌岌可危。
太歲琴亂響的弦音甚至傳到了東海海底,被照庭蕩平的轉生木水鬼一樣,梗著脖子死而復生。
上古魔物輕描淡寫地撥開幾乎難以為繼的劍,無從抵抗的魔氣朝那膽敢絆住他腳步的劍修碾了過去。
“兩百年前,你一聲令下,萬萬人跟在你鞍前馬後,因此以凡人身在瀾滄大劍下守住金平城。”那魔物帶著悲憫說道,“兩百年後,你還是你,別人卻已經散場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啊……”
支修同時聽見了那觸目驚心的砸琴聲,他本來已經渙散的神識忽然在那暴躁的亂音裏恍惚,一串畫面迅疾無比地從他眼前閃過,那是未來!
司命一脈跟劍道格格不入,本來也不出劍修。支修特立獨行,除了年輕剛入門時應付一下師父傳的道授的業,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摸索自己的。觀氣運、斷吉兇那一套他一直就不太行。
然而許是飛瓊峰唯一的活物與他牽扯太深,支修竟在那一刹那窺見了奚平的命。
那是一條觸目驚心的歧途,他背負著不為世所容的邪道,一生都在渡劫,為劫難打碎重塑,最後自己變成劫。
沒有人能把他拉回正軌。
不行……
你小子給我回來。
困住奚平的仙器終於在他可怕的掙紮中退讓了,被琴尾砸出了一道細小的裂痕。
琴銘“太歲”針似的紮在了支修靈台上。
我說不行!
那大魔一掌掃出,甚至懶得再給一個眼神,轉身往海面去了。
然而他倏地一愣。
無渡海中封存的靈石山突然倒塌,成千上萬斤靈石不等落地,已經和石雪一起碎成了灰,海水中劍光暴漲,直逼魔物眉心。
海水中,那張南聖的臉居然被這一道劍氣打散了。
那是升靈中期……不,升靈後期,幾乎能越級逼退蟬蛻的一劍!
照庭劍身上現了裂紋。
支修的經脈被靈氣沖得幾乎麻木,但他臉上不見痛苦之色,持劍的手紋絲不動:“混賬!”
下一刻,返魂渦再現東海。
無數漩渦將支修圍在了中間,每個漩渦上都有一張魔物的臉。
眾多南聖的面孔驚奇地注視著海底的劍修,異口同聲道:“咦,劍意竟變了。”
他本是末路的英雄,直面質對,但求無愧於心。
不論成敗地殉道而去,來往坦蕩。
然而方才那一劍,他竟重新撿起了執念,那一劍像是斬向篤定的命數,有了不死不休的意味,意外合上了“司命”的轍。
人的修到了升靈這一步,不說變成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也早定型了。他臨陣竟能改換劍意,強提一個境界!
一雙仰望的目光居然有這樣的力量麽?
“有意思。”一千張嘴同時出聲,上古魔物將這小小的升靈劍修看進了眼裏,“你叫支靜齋。”
支修在水中的人影驀地也分作成百上千個,照庭的劍氣隨之無處不在。
漩渦不斷地往外擴,又被角力的劍意逼回。海水卷起千重殺機,將正面相抗的人影與劍影一同撞碎。
支修的劍影不斷灰飛煙滅,然而湮滅了再新生……人影身上傷越來越多,劍身上裂痕越來越密。
整個東海海底布滿了劍痕,被刮成了雪山上孤峰的模樣。
那無視境界、孤注一擲的劍意透過仙器被奚平砸出來的縫隙,迎頭撞上逆徒,奚平一震,戾氣逼人的太歲琴消散在他掌心。
奚平一下失去平衡,臉朝下摔在了仙器裏,被滲進來的海水潑了一身。
他本能地伸手一撐,殘余的劍氣仍在海水中仍打著旋,將他手心割了一條又輕又淺的傷口。
方才幾乎將自己胸骨都砸斷的奚平卻覺出了疼,他 “嘶”了一聲縮回手,愕然擡起頭……好像被師父打了手心。
謗與譽、恩與怨、師友與仇敵、平順與顛簸、痛快與不平,都是命數強加於人的刀斧。
不管你被它卷向哪裏,都當如鐵石,不為所動。
這是他師父親自引給他看的路。
奚平沸騰的神識被海水潑醒,沿著轉生木,呼嘯的雜音灌進了他耳朵。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了自己和轉生木間隱約的隔閡……師父在那打了一道禁制。
奚平太會解人意了,只與那禁制打了個照面,他就知道了師父的顧慮和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