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山陵崩(十五)

廣韻宮亂成了一鍋粥,幾個天機閣的藍衣半仙破空而來,越過燒成了煙筒的大殿,直闖宮禁。

趙譽腳還沒落地,就見一個內侍撲倒在地。這一跤摔斷了門牙,那滿臉血的內侍連滾帶爬地往外跑:“陛下……陛下他……”

趙譽一把推開暖閣的門,帶著焦糊味的風先他半步湧了進去,將不應季的牡丹吹謝了一地。

太明皇帝周坤端坐室內,上半張臉驚怒交加、目眥欲裂,下半張臉上卻凝固著一個扭曲又釋然的笑。他裸露在外的面頸與雙手上布滿陰森的銘文,像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刺青,將周氏這最後一個弑親獻祭、供奉魔物的罪人公之於眾。

趙譽後脊涼意遍生,愣了半晌,驚覺暖閣中的人已經沒了氣息,忙從懷中取出一副護身的手套戴好,上前查看。

不等他碰到周坤,那人身上皮肉便寸寸崩裂,半生翻雲覆雨的暴君轟然倒下。

一同徹底崩裂的,還有返魂渦下的封魔印。

支修一手拎走袒筋露骨的徒弟,一手提劍,將成千上萬頭魔物死死堵在東海之下。百忙之中,他還迅速探了奚平的傷……然後飛瓊峰主差點被一口海水嗆進肺裏。

築基?!

哪跟哪這就能築基?他是一閉關不小心忘了春秋,睜眼已是百年後了嗎?

這小子哪撿來的道心?

不是,就算有道心、有靈骨,就奚平那一甲子背不完《經脈詳解》的德行,他知道築基應該怎麽引靈嗎?

玄門歷史悠久,間或也會出幾個二百五,為防這些一天到晚不知在想什麽的玩意兒誤食,所有不溫和的丹瓶封口都會設有禁制,築基丹尤其是。理論上,只有那些將靈氣控得爐火純青、經脈靈骨都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開竅巔峰,才有能力破開築基丹瓶的禁制。

這混蛋逆徒到底是用哪顆牙把丹瓶啃開的?!

支將軍活了兩百多年,頭一次這樣摸不著頭腦。

但此時此地已經不容他細想,無渡海中的魔物們都瘋了,頂著照庭凜冽的劍光,悍不畏死地往外沖。

所有禁制消失,劍修的神識蕩開群魔,長驅直入,掃過千年不見天日的無渡深淵,他看見了已經崩塌的祭壇。

支修瞳孔驟縮。

以升靈的靈感,是不用像奚平一樣又查書又瞎猜的,只一掃,支修就將那些無名白骨掩埋在舊跡下的生平盡收眼底。

他看見了盛世背光處難以直視的斑駁汙漬,與那些活活夾死在無渡海的金枝玉葉們挨個打了照面;看見了前仆後繼的瘋子,走投無路的祭品,白靈雕塑一般詭異優美的屍骨下、礦工的怨魂與奴隸的良心散碎一地……也看見了一個連符都畫不好的小小半仙,為了維護他,不知死活地單挑心魔。

好像玄隱唯一一座雪山的主人也會受傷、也會死一樣。

有那麽一時片刻,支修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神不穩。

他想:要是心魔還在,這回可能真的是在劫難逃。

支修閉了一下眼:照庭!

隨著他心念一動,照庭劍洞穿了破損的封魔印,劍氣直接打進了那片轉生木林。上古魔神畢竟死了上千年,殘跡被照庭一劍掃了個灰飛煙滅。

支修將手掌搭住奚平眉心,以司命一脈之名,打下一道“不可窺視”的禁制——從此以後,除非有人能壓過星辰海,否則沒有人能窺見奚平的經歷和來龍去脈。

借半具隱骨開靈竅也就算了,半仙沒有道心的問題,別人最多說一句這後生命格奇詭。

但在魔窟築基、還卷走了死道魔神的隱骨,就太過了。

支修其實並不認為魔神道心會有什麽問題……所謂“上古魔神”,也就是爭奪月滿神位中落敗的大能罷了。既然達到了蟬蛻巔峰,他們的道至少不會比如今現存的絕大多數“正統道心”惡。

可他管不了別人怎麽想,入門不到一年築基,四大仙山中從未有先例。所有奇跡都是異類,未必能為世所容。

禁制落下,隱約的劍意從奚平那瘆人的白骨上掠過,蓋住了他身上略顯詭譎的氣息,奚平給人的感覺立刻像個正統的劍修了。

這時,照庭發出警告似的蜂鳴聲,支修驀地感覺到了什麽,一道問天打回仙山。

然後他飛快地從袖中摸出一片葉子,往奚平身上一卷:“送他回飛瓊峰。”

那柳葉形的仙器展開到一丈見方,尾端流光過處,露出一個小小的“林”字——竟是一件升靈品階的仙器。它蠶繭似的將奚平嚴絲合縫地卷了起來,器身上泛起白光,周遭魔氣也好、劍氣也好,全都退避三舍,裹著奚平全速往海面沖去。

方才送走徒弟,無渡海中的群魔就沸騰起來,搏命似的往照庭劍光上撞。

劍氣潑了出去,早已撤出返魂渦外的水龍驚得騰空而起,沖撞起自家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