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魍魎鄉(七)(第3/3頁)

好,當年看見他直哆嗦,動都不敢動,現在都敢上手撓他了,個頭沒白長。

龐戩沒跟半偶一般見識,“嘖”了一聲,他縮回手抱臂站定,對奚平道:“你小子可以啊,這都沒哭,夠有種的。”

“操……嘶……我……我娘要是在這……我保證……嚎得方圓三裏的雞都、都不敢打鳴,”奚平咬牙抽出條汗巾,將血肉模糊的傷手纏住,“跟……跟你哭,對我有什麽好處?哎……悅祖宗,你行行好,我都這樣了……還讓我哄你?”

奚悅聞言咬住牙,強行把眼淚憋了回去。

奚平眼神疼得發散,氣息短得過不了嗓子眼,囈語似的胡說八道:“太不靠譜了……你太不靠譜了老龐……我以後出門偷雞摸狗再也不帶你去了……”

龐戩:“……”

耽誤您正事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奚平手腕上那一團碎骨肉才勉強有了點手的輪廓,銳痛過去,他漸漸習慣,總算能把氣吸到肺裏了。

奚悅小心地喂了他半盞清水,奚平喝了兩口就搖頭躲開:“不要這個,給我倒杯酒——我說老龐,你那會兒到底看見什麽了?”

龐戩頓了頓,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蒸發了。

他一言不發地在門窗上打滿防隔墻有耳的符咒,坐在一邊截胡了奚平的酒,一口悶進去,這才緩緩開了腔:“昨夜假扮邪祟夜探蜀國駐地的,是我大宛駐礦辦的人,你已經知道了。因為你攪合,也因為旁邊楚國駐地聽見動靜過來湊熱鬧,他們大概是沒達到目的就急忙撤了。”

奚平眨掉睫毛上的冷汗:“他們在找什麽?那個寫滿了銘文的地下靈石倉?”

“那倉庫裏裝滿了處理得很糙的靈石,石雪都沒刷幹凈,”龐戩沉聲道,“倉庫裏我沒見出口,只看見一個傳送法陣。”

“傳送法陣?連的靈石來源地?”奚平的思路被疼痛削得無比銳利,立刻問道,“所以因果獸探進法陣裏了?靈石哪來的?”

“因果獸脫離法陣就跟我斷了聯系,我只看了一眼。但這一眼,我絕不會認錯……它被傳送到了南礦上。”龐戩擡起眼,一字一頓地說道,“靈礦上有人裏通外國,把大批靈石偷運到了蜀國駐地。”

大宛的南礦真熱鬧,不光邪祟惦記,還有鄰國虎視眈眈。

但比起這些國家大事,奚平最先關注的永遠是身邊人說話的神色和語氣,他發現龐戩說“南礦”兩個字的時候,是咬著牙關的。

什麽地方會讓人匆匆掃一眼就“絕不會認錯”?

要是三個月不回家,換了幾盆花的侯府後院他都不敢保證一眼認出來。

奚平突然想起太歲梁宸無意中對他透露過,龐戩是南礦礦工之子——全家死於礦難!

他激靈一下,連傷手都臨時放在了一邊,問道:“礦上的靈石能隨便偷嗎?沒數嗎?”

“有,”龐戩的臉色更沉了些,“靈石上常常有雜質,石雪也並不是均勻分布的,倘若只是清點重量,很容易有誤差。為防靈礦上發生監守自盜的事,計數靈石開采量是按湧動的靈氣情況來的——靈礦靈氣活躍程度與靈石出礦量嚴絲合縫,做不了假,少一塊下等碧章都查得到……只有一種情況除外。”

奚平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麽。

龐戩道:“礦難。”

礦難時,礦區坍塌,靈氣亂撞,監控會失效。

奚平屏住呼吸:“礦難多發嗎?”

龐戩嘴角一扯,露出一個未成形的冷笑:“隔三差五。”

靈礦不比其他地方,除了那堪比玄隱內門的大陣以外,礦上不能放別的法陣,連銘文也必須慎之又慎。對礦工來說,防護措施其實還不如鍍月金熔金爐旁的廠工——假如廠子舍得開法陣的話。

礦工們沒經歷過三五場礦難,都不配叫“老礦工”。他們只能隨身攜帶各種護身符咒,在小礦難發生的時候盡可能地苟住……遇到大災時聽天由命。

饒是這樣,每年還是有大批勞力做夢都想南下開礦,遴選之嚴堪比武試。礦工錢多,加上石雪補貼家用,幹上幾年就能買房置地。哪怕運氣不好死在礦難裏,妻兒老小以後都有靠……何況百亂之地,大宛礦工也算“上等人”了。哪怕拿著一樣的薪俸,在坊間聽人吆五喝六,怎麽比得上在礦上端著面碗唏噓百亂民有尊嚴呢?

可是這麽看,那些隔三差五的礦難有幾回是天災,幾回是人為呢?

窗外傳來船員的吆喝聲,換防船要離開楚國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