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魍魎鄉(八)

蒸汽船甕聲甕氣地長嘆一聲,龐戩回過神來,壓下紛亂的心緒,對奚平擺擺手:“此事我會稟明仙門,你不要管了,你師父叫你來是幫我查邪祟余孽的。”

奚平立刻道:“師兄,所以你覺得勾結蜀人的不是邪祟?”

龐戩:“……”

不好,一跑神嘴瓢了。

帶孩子不可怕,他挺喜歡年輕人的,熊點其實也沒事,畢竟他自己也不嚴肅。

可就這種,一句話沒仔細斟酌就得讓他抓住的漏洞的崽子真是太討厭了!奚士庸這種貨就適合跟啞巴過。

“你……”龐戩啞然良久,無奈道,“不該機靈的時候,反應不用那麽快。”

這件事,要按正常的思路捋,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這樣的:自稱太歲的邪祟梁宸表面是駐礦管事,實為國賊,多年來不但行邪祟之事,還人為制造礦難,勾結外國暗度陳倉。八年前梁宸因故離開南礦閉關,將他一位心腹——身份未知的“無常一”留在了礦上,此人繼續吃裏扒外,秘密將靈石傳送到南蜀駐地地宮。

以上因果獸都能作證。

這樣一來,只要抓住以無常一為首的邪祟余孽,這樁橫跨數百年之久、駭人聽聞的靈石盜竊案就水落石出了。到時候該誅的邪、該除的惡一目了然,對數百年來飄在南礦上的礦難亡魂自有交代。

可是顯然,龐戩不準備接受這個“合理解釋”。

“我懂,長期挪用那麽大筆的靈石,人為制造礦難,一直無人深究,不可能是一小撮邪祟能辦到的,要真那樣,金平都該改朝換代了。”奚平飛快地說道,“再者我看那些邪祟大多窮酸得很,吸納新信徒只給一些青礦末子吃,弄得手下修士一個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姓梁的邪祟如果有本事弄來這麽多靈石,還用跟那些泥腿子混?”

龐戩沉下臉來,喝住他:“你懂個屁,別瞎說。”

奚平又說道:“最奇怪的是昨天夜裏,駐礦辦的人居然冒充邪祟去探南蜀駐地,簡直匪夷所思,說出去邪祟自己都不敢信。如果盜靈石的事真是幾個邪祟內奸幹的,駐礦辦大可以把人控制住,先把自己家賊查清楚了,再去找別國要說法,何必費這麽大勁舍近求遠?”

龐戩:“就你有嘴!”

奚平:“所以跟南蜀勾結的,肯定是他們不敢明著查的人。”

兩人最後一句話幾乎同時出口,龐戩的表情就好像剛宿醉完又讓人砸了一頓悶棍,指著奚平半天說不出話來:“……你行行好,給老夫省點事吧。”

奚平把碎手揣在懷裏,又選擇性地“聽不懂人話”了,眼睛亮得像金平不配有的星星,他一身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意氣。

讓龐戩想起了他才剛及冠。

龐戩看了看他,語氣不由自主地溫和穩重了幾分,耐心地說道:“士庸啊,世上有些事,不像捉拿邪祟一樣痛快。誰傷天害理就拿誰,大家痛痛快快地鬥一鬥法……做人間行走沒那麽容易。”

“我知道,像梁宸他們這樣沒根沒底的,要是查出他做了什麽缺德事,那可是皆大歡喜,拿下就行了,仙門和朝廷都沒二話。別人麽……”奚平睫毛一垂擋住視野,“比如那些姓趙的姓林的就不行。要上上下下勾兌一番,大小仙會開它個百十來次,再上請星辰海。等星星月亮神仙凡人都點頭了,事情才能蓋棺定論。”

龐戩:“……你師父怎也不管管你。”

奚平問道:“師兄,你打算怎麽辦?”

龐戩不是嘴碎愛解釋的人,本來不準備跟奚平細說什麽。可支將軍交給他的是條沒掛繩的野狗,一時片刻看不住就不知搞出什麽事來。便只好明明白白地說道:“我會追查到底,秘而不宣。”

追查到底是為破障道心,秘而不宣是為大局。

他是天機閣都統,不再是百年前礦難中撿命的小小苦主了。

“然後稟明玄隱仙山,由仙山裁定。”

奚平問道:“那仙門要是裁得尺寸不對呢?”

“你給我好好說人話,我知道你會說。”龐戩快讓他磨得沒脾氣了,頓了頓,他又近乎於語重心長地說道,“士庸,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覺得世上只有我最急公好義、我最有道理。但其實玄隱三十六峰,築基以上的大能都是有道心的,道心無邪,違此意者天地有刑。仙門……自然有仙門的道理。”

“哦,”奚平不痛不癢地說道,“知道了,龐太爺。”

“若有朝一日,你心裏的公道,有悖於家國師門,有悖於父母恩師,你當如何呢?”龐戩嘆了口氣,“你老實點,不要瞎攪合,心裏實在有不解就寫信問你師父……老子都快成你娘了。我看你那骨肉有一天就能長回來,自己好好休養,不許喝酒。”

說完,他起身要回自己房裏,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麽:“對了……那個南郊廠區命犯邪祟的小倒黴蛋,叫魏誠響的丫頭,你有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