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魍魎鄉(五)(第3/4頁)

就在這時,西天躥起一簇煙花,有一隊飛馬迎風而來,隔著老遠便朗聲道:“我等乃西楚駐地修士,特來相助友邦,何方妖孽在此造次?”

龐戩皺皺眉,怎麽楚人也來湊熱鬧?越來越亂了。

他猶豫了一下,縱身躍入亂成一鍋的靈獸池中,往那大漩渦深處紮去。

奚平一時間看不見也聽不見,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腳下巨大的引力給抻長了,要不是開竅期修士身體強韌遠超凡人,他估計自己已經被拽成兩截了。

他試著彈骨琴,然而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削掉了半個飛瓊峰的琴音卻微弱得自己都聽不見——他根本凝聚不起靈氣,好像經脈又斷了一次。

不對……

奚平忽然意識到,不是他經脈斷了,是他周圍湧動著狂暴的靈氣,洪水似的沖過他不夠寬廣的經脈,他沒法自控。

突然,將他往下拽的墜力消失了,奚平被水流團成一團,跟一堆與他一樣暈頭轉向的靈獸一起隨水流往前滾去。他抱著頭躲開一頭靈獸甩過來的尾巴,閉著眼揪住,借著靈獸的體重穩住自己。

又不知過了多久,水流漸漸慢了下來。

奚平這才發現,自己揪住的還是那頭金甲猙——鼻子還是歪的。

不要臉如他,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給猙兄笑了一個。

金甲猙也想不通,為什麽這人老可著自己禍害,冤家路窄,回頭就要把他嚼了。

然而那巨獸的大嘴沒來得及扣下來,就被一支無形的金箭射穿了上顎。

巨獸撞在旁邊石壁上,湧出來的血把奚平噴成了血人。

奚平被人一把提起後頸,拎了起來。

奚平一回頭就看見龐師兄氣急敗壞的臉,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龐戩就揮起大手,一巴掌糊在他後腦勺上。

奚平在水裏噴出了一個圓滾滾的氣泡,被龐戩拖著,穿過旁邊的石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石頭裏幾進幾出,姓龐的穿山甲進出石壁如履平地,鉆得他找不著北。約莫有一炷香時間,他耳畔“嘩”一聲響,被龐戩從水裏拎了出來,兩人到了一處有人工痕跡的地洞中。

半仙也快憋死了,一口久違的氣息滾進奚平的肺裏,他咳了個驚天動地。

“龐……喀喀……師兄你卡著我脖子了……”

龐戩冷笑道:“我要是能順手勒死你,能得個澤被天下的生祠。”

奚平話來得可快:“以後逢年過節,人人參拜,龐老爺保佑嬌妻美妾、三年抱倆,包治百病,心誠則靈。”

混賬!

龐戩實在沒忍住,將他揪住捶了一頓。

捶完,龐都統也覺得匪夷所思,奚士庸這小子總有辦法把別人的心智水平拉到同他一樣的高度,讓每個打定了主意“不和他一般見識”的人破功,便道:“過來,我不打你了。”

奚平不上他的當,穿著濕漉漉的夜行衣,他蝙蝠似的盤在地洞頂上不下來,控訴道:“你恃強淩弱……跟你好才不同你來酸文假醋那套,不識好人心。”

龐戩奇道:“你才認得我幾天,這麽自來熟?”

奚平探出一顆老不正經的頭顱,沖他彈了下舌頭:“方才我一不小心砸穿了靈獸池底,師兄你跟下來做什麽?”

龐戩嗤道:“少自作多情,我那是看在你師父的份上,怕把你小命落在這,沒法同支將軍交代。”

奚平就說:“難怪我師父可喜歡你,說什麽都‘問你龐師兄’‘叫你龐師兄帶你去’。”

龐戩:“……”

有那麽一時片刻,這嘴比箭利、不羈又不馴的漢子汗毛都奓起來了,竟卡了殼,差點結巴起來:“你……你這……”

這小子絕不是什麽天真爛漫口無遮攔的公子哥兒,龐戩早看出來了,他就是小白臉沒好心眼,故意卡在“無禮”和“坦率”的邊界上溜達,專門踅摸人軟骨戳。

龐戩:“……你師父真那麽說的?”

娘的,還一戳一個準。

“那還……嘶!”奚平往後一仰,不提防後腦勺碰到個硬東西,他罵罵咧咧地回手一摸,將一樣東西從墻上掰了下來,“這是什麽玩意?”

以半仙的視力,黑暗裏是用不著點燈的。

奚平認出自己掰下來的是個壁燈底座,有些年頭了——現在早沒有人再用這種油燈了——那底座不是鍍月金的,有些銹了,依然能看出雕工繁復精致,近乎奢華。

他將燈底座湊近聞了聞,聞到一點淺淡的花香。

玄門沒有賜下鍍月金的時候,凡間冶金技術不足以支持機器,那會兒工人主要是手工藝。將工藝做到了極致的其實是南闔,此地曾經出過無數能工巧匠,至今工部典藏的古老技藝中,一半是南闔本。

據說當年南闔王室會用一種特殊的靈鮫脂混在燈油裏,叫做“月融香”,點上一碗,宮室中香氣百年不散,丹桂坊曾經時興過這種月融香蠟。